《寒江意醉，绮罗生香》潇湘夫人

6、雪中共饮

　　人间除夕，万里江山茫茫一片，如被冻住，叫唤渊薮更是白雪飘零，律弹铗与另两个内七修兄弟沧野鸿与怒鳞办事回来了，渊顶热闹起来。

　　律弹铗长得眉清目秀，斯文羞涩；沧野鸿面相要比其余几个年长，白面黑须，乍一看好像是村学里的教书先生；怒鳞则面黑如墨，看似凶恶，实际上最爱笑最豪爽。一留衣又介绍绮罗生与他们认识，绮罗生性格活泼风趣又谦逊，律弹铗等几个人对新来的小兄弟十分喜欢，言语之间并无见外。

　　绮罗生因为之前曾被迷眼乾闼等误认成净本然，便特别留意她。

　　据一留衣所言，净本然乃是七修中最特别的存在，一则她是叫唤渊薮唯一一个女人，二来她拥有秘楼女主的身份，所习以秘楼武学为主，只因箭术得到过意琦行指点才能上叫唤渊薮，实际在七修中并无排名，意琦行更不认可她是内七修之人。

　　“净本然啊，她被秘楼几个长老绑回去了。”怒鳞解释。

　　“又绑回去了啊，她真是不小心，哎。”一留衣插嘴叹气，神情却并无丝毫惋惜之意。

　　“是啊是啊。”律弹铗附和。

　　一留衣道：“她没回来也好，否则意琦行又该闭关了。”

　　所有人都笑。

　　绮罗生听得不解，然而见众人并没有去救她出来的意思，可知是习以为常了，于是不再多问。兄弟几个团聚，无非是日夜把酒畅谈，切磋武艺。律弹铗又不好意思地透露，他年后可能要与一名女子订婚，过三年便要迎娶，众人惊讶道贺，一留衣故意嘲笑了他一番。

　　一留衣要拉绮罗生下棋，绮罗生婉言推脱，拿着一壶酒和一柄伞走出门，一留衣也没注意，又过去找律弹铗了。

　　门外白雪纷扬，身后笑声依旧。

　　意琦行没过来也在绮罗生意料中，他要是真来了，估计这房间里的空气马上会结冰。

　　只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高丘之上，积雪没膝，意琦行独坐风雪里，身上覆满白雪，隐约露出点黑色袍边，已经成了个雪人。

　　绮罗生叹了口气，打着伞走过去，白缎轻靴踏雪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意琦行睁开眼，意外地看着他：“是你。”

　　“没错，正是兄弟我，”绮罗生将伞移到他的头顶，“这么冷的天，剑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区区风雪，算什么。”意琦行伸手拂落长睫和双眉上的雪。

　　绮罗生道：“是是是，吾关心得多余了。”

　　意琦行怔了下，抬头对上那双紫眸，见其中眼波似嗔带笑，温柔媚态几令世间女子失色。素衣雪颜映红伞，点点雪花随风扑进伞下，朦胧美丽。

　　意琦行默然半晌道：“吾陪你练刀。”

　　“咱们兄弟除了练刀，就不能做别的事了吗，”绮罗生道，“吾来找你不是为练刀，只是表达一下多余的关心而已。”

　　“吾没说多余，”意琦行站起身，“这里风冷，咱们下去吧。”

　　两人合撑着伞，并肩走下丘陵。

　　背风处，一块凸出的大岩石挡住了飞落的雪片，寒意顿时消减几分。红伞被收起搁在旁边，两人倚石壁而坐，距离很近，狭窄的空间似乎充斥着暖意。

　　“最近劳动剑宿为吾护法，绮罗生十分感谢。”

　　意琦行道：“兄弟之间，没有谢字。”

　　“是，”绮罗生边说边替他拂去那银灰色长发上的雪，从袖中取出酒壶，“这是吾托他们买的酒，请剑宿别问是谁买的，吾认罚就是。”

　　意琦行道：“兄弟团聚，偶尔破例也无妨。”

　　“那吾就放心了，”绮罗生笑道，“此酒吾最爱，请剑宿一尝。”

　　意琦行道：“吾酒不轻饮。”

　　“诶，看来剑宿不肯赏脸了，吾还是自己享用吧。”绮罗生边失望地叹气，边将酒壶送至唇边抿了口。

　　忽然，一只手夺过酒壶。

　　绮罗生以袖拭唇，斜眸看，只见意琦行仰脸举起壶就喝了一大口。

　　“怎样？”

　　“味道不错。”

　　绮罗生又接过酒壶喝了口，笑道：“此情此景，可惜无琴，否则当高歌一曲方妙。”

　　“你会弹琴？”

　　“略知一二。”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气氛却依旧那么自然，酒壶在两只手中传递着，不觉间已染上了温度。

　　冬尽春来，白雪融化，和风丽日，渊顶也难得见了浅浅的绿色。律弹铗已经离开叫唤渊薮，回家中准备定亲的事，沧野鸿与怒鳞结伴外出云游，渊顶又只剩下了三人。

　　清明时节雨纷纷，细碎的雨丝如牛毛般撒落，沾衣微凉。

　　意琦行过来找绮罗生，却见绮罗生的屋子外摆着十几盆花，沐浴着细雨，枝叶茂盛。

　　“是牡丹。”

　　“没错，”绮罗生一身白袍立于花丛中，仿佛是一朵盛开的白牡丹，“惊讶吗？吾喜欢牡丹，世人眼中的富贵之花。”

　　“庸俗之辈！”意琦行走到他身旁，“牡丹是花王，很适合你，你的艳刀将会如牡丹一般绽放光彩。”

　　绮罗生笑道：“大剑宿这么说，我很高兴。”

　　意琦行道：“但，你的人远不如你的刀，思虑太多，感情丰富，吾只担心你会因此作茧自缚，那样的你，吾不希望见到。”

　　绮罗生沉默很久道：“牡丹根浅花好，吾也常提醒自己，刀有情，霸气不足，人有情，就会患得患失，只是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就像我们兄弟之情？”

　　“差不多。”

　　“你不会失去，吾会一直在你身边。”意琦行拍拍他的肩。

　　绮罗生莞尔：“剑宿找吾，不是来看花的吧？”

　　“吾说无事，”意琦行负手道，“奇怪吗？”

　　“哪里，剑宿肯光临寒舍，绮罗生但觉蓬荜生辉，请坐，用茶。”绮罗生边说着，边进屋子搬出桌椅，取来火炉与茶具。

　　两人对坐檐下，水沸，茶香四溢。

　　意琦行端起茶杯尝了口：“是牡丹花茶，你果然很喜欢牡丹。”

　　蓝眸半闭，神情难得露出几分惬意。低头间，垂落的银发挡住视线，他不由皱起眉，随手胡乱将发丝拂开。

　　绮罗生见状道：“剑宿的头发想必影响行动，不如让吾为你将它束起？”

　　意琦行一愣，点头道：“好。”

　　绮罗生话说出口便反应过来，自觉冒昧，哪知道他真的答应了，于是他进屋取来镜匣与木梳放到意琦行面前，笑道：“咱们开始吧。”

　　灵巧的手指挑动银发，细细梳理。

　　明镜映照轮廓分明的脸，长睫掩盖住蓝眸，镜中人一动不动任由摆布，仿佛入定一般。

　　银灰色长发结成大小发辫，束起高髻，用几个镶嵌着金玉玛瑙等装饰之物的玉环固定，又分大小两股自高高的髻顶垂下，披在身后如同银色瀑布，一条长长的黑色发带嵌在其中，庄重的色彩搭配，看上去显得沉稳持重。鬓边长发夹杂着两条绳带垂落在胸前，绳带饰以金珠墨玉，映得整张脸更加清傲。

　　完成最后的动作，绮罗生习惯性地端详镜子，欣赏自己的杰作，哪知视线触及镜中人，他竟是看得一怔。

　　双眉斜飞，薄唇紧抿，孤高自负的人，天生适合高髻。

　　意琦行仍然面不改色，眼帘低垂。

　　绮罗生回过神，连忙静下心来，笑道：“绮罗生的手艺，能让剑宿满意否？”

　　意琦行没有反应。

　　绮罗生试探性地将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剑宿？”

　　意琦行一惊，猛地站起身来。

　　绮罗生不解：“怎么了？”

　　“没，没什么，”意琦行闭了眼睛，再睁眼，尴尬之色已经消失，“吾很满意，只是，为何是高髻？”

　　“高髻，长剑，尘外孤标当如是也。”

　　“过于复杂了。”

　　“剑宿的意思，难道往后还要劳烦小弟我？”

　　“你有空闲，吾不拒绝。”

　　绮罗生不紧不慢地展开扇子问：“那剑宿要如何谢我？”

　　意琦行毫不迟疑地道：“讲来，吾为你办到。”

　　“这嘛，”绮罗生停了下，眸波流转，“不知吾是否有幸一睹剑宿月下舞剑之风采？”

　　意琦行侧身：“明夜月满渊顶之时，莫忘备酒。”

　　绮罗生为难：“要酒啊，渊顶可没有。”

　　“天色尚早，吾陪你去买。”

　　绮罗生早就想下渊薮一趟了，一留衣的修为不足以带他上下渊薮，只能帮忙买些东西，此刻听他答应作陪，不由得喜出望外，收拾好东西，又带上一把伞，这才出门道：“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没多远，就遇见一留衣回来。

　　一留衣看着意琦行后跳两步，揉揉眼睛问：“我没有看错？这……这是谁？”他惊叫，“意琦行你的头发，怎会变成这样！”

　　绮罗生戏谑地道：“是啊，小弟我的杰作怎样？”

　　“什么？”一留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竟然给他束发？”

　　绮罗生见他这样直接，忽然尴尬起来。

　　“有什么奇怪的。”意琦行哼了声，面不改色地朝前走了。

　　一留衣等他走远，凑到绮罗生耳边苦着脸道：“他本来就是一副所有人欠他钱的样子，你再把他弄成这样，越看越可怕。”

　　绮罗生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俊脸一红，暗道自己多心。

　　“绮罗生！”不悦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绮罗生忙笑着跟一留衣解释两句，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