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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深根易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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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修几个兄弟全都回到叫唤渊薮继续武道之修,意琦行明显没告诉他们是为了避厉祸,绮罗生隐约察觉他和厉族之事有关,没有说破,只将自己欲下渊薮证刀的事公开,一留衣等人都十分不舍,临行前夜饯行时,都对他说了许多激励的话,再就是传授江湖经验,要他务必万事小心平安归来之类,兄弟之间自有一番感动与别情。
意琦行没有出现,众人毫无顾忌地闹了很久,只因绮罗生清早就上路,几个兄弟都没有多劝酒,到半夜就散了,绮罗生回到房间,每个人又私下过来嘱咐了他几句话,绮罗生知道他们关切,感激心热,唯有点头答应。
等他们全离开,绮罗生才走出门。
月光如水,映照门前几十盆牡丹,已是枝叶凋残。
“不宜深根吗,”绮罗生不禁俯身抚摸枯枝,喃喃地道,“只是季节过了而已。”
“小弟!”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埋怨,“意琦行怎么没来送你?”
绮罗生站起身,答非所问:“他为人外冷内热,口不对心,还喜欢喝雪脯酒。”
“雪脯酒?”净本然听得云里雾里,“是吗,那意琦行人呢?”
“吾正要去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里?”净本然很高兴,“我们一起去吧!”
绮罗生合拢扇子,十分认真地朝她作礼:“吾明日就要离开渊薮,将来兄弟见面的机会不多,所以今夜绮罗生想请师姐原谅,让吾与剑宿尽兴一醉。”
净本然盯着他看了会儿,笑得弯腰:“喂,你你……幸亏小弟你不是女人,否则我肯定要误会啦!”
绮罗生微笑:“今晚,只是今晚。”
净本然豪爽地挥手:“好吧,要我帮忙拿酒吗?”
“不用,多谢你。”
“小弟在外面遇上什么困难,一定要去秘楼,报上我的名号。”
“嗯,吾记得。”
“去吧去吧。”
断崖,大石,景物一如当年。
月光勾勒出剑者的身影,背上没有剑,只剩下那柄拂尘,雪白拂尘丝在月光和风中飘荡,卸下平时的严谨,显得清脱俊逸。
回到渊薮这几天,他很少出门,两人见面的时候反而少起来,此时看到,竟有如隔三秋之感。
月光如雪,那人静静地站在雪中,正如傲雪寒梅。
绮罗生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弯月如钩,剑舞风华,有酒,有他,还有年少的自己,以及想要将他从风雪中拉入凡尘的心思。
如果有人也能让你不再孤独,那也好。
绮罗生径直走到大石头旁边坐下,拿过酒壶就喝。
“你来了。”
“嗯。”
没有约定,却会赴约而来,缘自彼此心中难言的默契。
意琦行也在他身旁坐下来。
今夜的时间好像流逝得格外快,绮罗生喝完几壶酒,天上月亮已经渐渐地倾斜,他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饮酒。
终于,绮罗生开口:“诶,剑宿不打算说两句饯行的话吗?”
“是吾食言。”
“你不会一直惦记这事吧?”绮罗生忍不住一笑,他这样的人难得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自己对他还是特别的存在啊,“吾当时真的是开玩笑,引得你认真,令吾过意不去啊。”
意琦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此去务必珍重,万事小心。”
“嗯。”
“要特别防备外七修。”
“嗯。”
意沏行默然许久,又道:“吾在渊薮。”
“嗯?”
“如果有空,不妨归来看望兄弟们。”
听到这里,绮罗生再次莞尔。
醉梦不代表什么,心动的只是自己。
归来吗?回到渊薮的那天,就已经做了决定。
曾经以为能够接受,原来不能,害怕回来再见到他时,他已有爱妻娇儿,原来自己想要的并肩是自私的。净本然可以说,自己不能,纵然知道他独立特行,不曾在意世人眼光,却担心在那双蓝眸里看到失望和愤怒,以及厌恶。
“吾尽量吧。”
“尽量吗?”他重复。
绮罗生没理会他的不满,从怀里取出七修刀谱递给他:“离开叫唤渊薮,吾就不再是七修之人,这本刀谱现在归还剑宿。”
意琦行银眉皱得更紧:“你……”
绮罗生道:“没七修的名义,吾在外行事更加自由。”
意琦行想了想,接过刀谱:“好吧,等你证刀回归,吾再交给你保存。”
回归?绮罗生抬眸望远处:“吾会长居玉阳江上。”
原来,还是抱了一丝期待。
意琦行“嗯”了声,道:“吾在渊薮。”
听到这句重复的话,绮罗生斜眸瞟他:“剑宿这是不舍吗?”
一丝尴尬之色闪过,意琦行别过脸道:“吾是提醒你,别忘记七修刀道的身份。”
绮罗生肆无忌惮地笑起来,顺手又拿起另一壶酒。
今夜,就尽情吧。
今夜之后,所有过往将永被记忆珍存。
之前已经喝过不少酒,此时又这么毫不讲究地胡乱海饮,狐目中渐渐生起了几分醉意。
意琦行却没有阻止,忽然问:“你的耳朵是叫绮罗耳吗?”
绮罗生动作一滞,猛地转脸看他。
紫眸里闪烁着远胜平日的热烈的光芒,犹如流星陨落之前的灿烂。
似曾相识的眼睛,是何时失落的记忆?意琦行一怔,忽然感觉心猛烈地收缩,同时头脑中袭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连同背后的疤痕也如受火燎,孤高傲世的七修剑宿竟忍不住皱眉轻哼了声,抬手捂住头。
“你怎样?”绮罗生连忙丢开酒壶,扶住他的手。
见他眼里满是紧张之色,意琦行猛地反握住那手,问出同一句话:“那是叫绮罗耳吗?”
沉默。
绮罗生错开视线,摇头道:“不是。”
他并没有记起来吧,一次酒后误会而已,从此是一生的兄弟,纠缠此事只会徒增尴尬。
绮罗生摇晃手:“剑宿这样不舍得我走?”
意琦行这才放开他,犹自不解。
绮罗生将一壶酒塞到他手上:“吾明天就要离开,剑宿也该表示一下,祝吾顺利吧。”
意琦行收起怀疑之色,点头,神情凝重地举起酒壶:“希望你早证刀道,早日回归。”
酒量再好也有度,月斜西天,绮罗生身边堆了不少空酒壶,意琦行却只看着他出神,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手里还剩大半壶酒。
“剑宿还记得我被骗上通天道那次吗?”
“吾记得。”
那次练刀时被一留衣拉去喝酒,两人喝得烂醉被抓个正着,一留衣抵赖不认帐,绮罗生却主动承认了,结果意琦行只罚了一留衣。
……
“意琦行你不公平!我不服!”
“不服吗?”
“我……我愿意受罚,我这就去。”
等意琦行离开,一留衣苦着脸转身,就看见绮罗生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微笑。
“绮罗生!”
“怎么?”
“你也有份,竟然不陪我受罚!你的义气呢!”
“要是喝酒,小弟当然乐意奉陪,这受罚嘛……小弟体弱,兄长应该能体谅,吾这就去替你准备安慰的酒菜,等你受罚归来。”
“绮罗生!”一留衣惨叫。
……
想起旧日时光,绮罗生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后来我问你为什么只罚一留衣,你的回答是‘抵赖过错,妄图逃避,毫无自觉’。”
“错了吗?”
“哈,当然,吾认错,是因为知道那样可以逃避你的责罚。”
意琦行的脸色顿时精彩了。
绮罗生毫不在意,语气轻快地往下讲:“当夜他捉弄我,将我骗上通天道,等你找到,我已经在上面吹了大半夜的风,你却没有救我,反而要我自己下来。”
意琦行解释:“因为你当时修为足够,却还是不敢独自下叫唤渊薮。”
“我知道你的用意,所以跳下来了,”绮罗生摇摇空酒壶,笑道,“其实我当时吓得快晕过去了。”
意琦行眼神一柔:“但你成功了。”
绮罗生用手支着脸道:“因为知道有你在啊。”
当时,他站在满天星光里,目光和语气沉稳得令人信任:“不用害怕,吾在这里。”
于是望着脚底深渊,好像真的不觉得害怕了,自己终于第一次克服了新的高度,顺利地跃下通天道。
绮罗生微笑道:“从那之后,我的惧高之症就减轻了很多。”
意琦行哼了声道:“一留衣,吾要罚他,他却跑去闭关了。”
绮罗生转眼又已经喝完一壶酒,双眸半开半闭,醉意越来越明显。
见他还要喝,意琦行终于伸手阻止:“你喝得太多了。”
他忽然唤道:“意琦行。”
“嗯?”
“你再舞剑给吾看吧。”
意琦行一愣。
没有人会轻易对剑者提出表演的要求,那是轻渎,就算最好的朋友也要三思之后才能开口,何况目下无尘的七修剑宿,岂会任人予取予求?上次答应他不过是因为信守诺言而已。
身边人倚着石头,歪着头挑眉,竟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几个兄弟从未有谁这样当面撒娇,倒是净本然经常如此,身为顶尖刀者的兄弟怎能像女人一样?意琦行本能地要教训,谁知开口却变成:“吾身边无剑。”
“哦。”目光一黯。
也许是俊脸上的失望之色太明显,意琦行还是放柔语气安慰道:“下次吧,等你下次回来。”
“下次……”绮罗生低了低头,忽然道,“我舞刀给你看吧。”
他说完真的站起身,轻抖雪扇化出艳刀,摇摇晃晃地走到空地舞起刀来。
醉态尽显,刀路混乱不堪,毫无气势。
然而那白衣刀者绽放的逼人艳色,远远胜过了刀光。
容颜如画,媚态如狐。
一瞬间,意琦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月下的雪衣少年,他意气风发地对自己说,“刀剑并肩吗,你不会等太久。”
白影腾空落地,踉跄两步,摇晃着好像要摔倒。
意琦行立刻起身去扶住他:“你醉了。”
绮罗生果然已经站不稳,顺势倚在他臂间,仰起脸眯着眼睛瞅他,眼波泛着幽幽的光彩,好像月光荡漾的湖面。
他忽然开口:“是你吗?”
“嗯?”听到这么不着边际的话,意琦行有点莫名。
“意琦行。”他又唤。
意琦行回过神:“吾在。”
“你食言了。”
意琦行手一僵。
原来,是在意。
纵然有那么温柔的微笑,说着那么善解人意的话。
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不知道是头疼还是心疼,意琦行忍耐着没出声,扶着他的手还是半点没放松,直等到疼痛过去,才开口道:“吾是有特殊的原因,等将来……”
臂间的人并没有听见,身体慢慢下滑,被他重新扶起之后,便在他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