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木刀鱼

2、政和七年

　　或许哥哥的话是真的，偶尔夜半梦回之时，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模糊片段盘旋在云起脑中，光怪陆离，愈想愈不得真切，只是，那都是年幼时的怪梦，近年来却是极少有了。
　　不觉间，随花荣上山已月余，这期间云起几乎未出过院落，只要在大哥身边，清风寨也好，梁山也罢，并无不同。而这新家也被花荣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卒对他恭敬钦服，个中因由，云起也隐隐得知与初上山的射雁有关。
　　近几日花荣早出晚归，云起去了大嫂处，话没几句，听得厅外有人声，丫头来报，姐夫姐姐来访，方欲起身，大嫂携起她手，
　　“听得宝燕前几日身体不适，今日不知是否大好，璃儿，一道去看看吧。”
　　只得跟着上得前厅来,见姐姐正和大哥说话，那秦明坐在一边喝茶。
　　虽未知是否如大哥所言确有幼时不嫁秦姓之事，但云起对秦明确无好感，结发之人尸骨未寒，怎能须臾间转身另结他人，即便是哥哥首肯，即便是姐姐愿意，即便是有那名满天下的宋大哥做主，可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不肯瞑目的发妻？
　　“璃儿，”花宝燕携起她的手，细细打量，“几日不见怎地清减了许多，莫不是不习惯？”
　　“大哥不肯狩猎，也不准我自食其力，只好每日清汤寡水……”
　　“呵呵，既如此说，想来小妹弓马也是好的，改日有闲，姐夫带你去山上打野兔獐子。”
　　声如洪钟，打破了花家一向安静的前厅，云起心下不禁厌恶，未及开口，宝燕忙忙携了她入座，
　　“璃儿，莫听他的，姑娘家整日里惦记舞枪弄棒的，谁还敢上门提亲？”
　　说到此，忽地俱无了声音，云起心内也明白，梁山贼寇，谁人敢来提亲？如今已不是将门之女，忠良之后，且不论才貌，单论家世已非清白。
　　“宝燕和妹夫今日在此用过饭再走不迟，”花荣抬手让人准备膳食。
　　“那就叨扰了。”秦明洪声道。
　　用饭时，云起推说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花荣允了，倒是那秦明大声嚷嚷，
　　“病不可拖，明日请个郎中来给小妹瞧瞧。”
　　“睡足便无事，秦兄勿忧。”花荣给秦明倒了一杯酒，没有抬头，“璃儿早些歇息吧。”

　　不想次日真有郎中来至家中，花荣打发他走后便去寨内议事。云起不耐烦同自己下棋，束发作了男儿打扮，换了以往作男装的青衫，取了大哥的游子弓，走兽壶里塞了三支白羽，望后出得寨来。
　　夜里一场大雪，将整个梁山装点得素净。说来这梁山实为妙地，外有八百里水泊，内有崇山峻岭，山虽不大，却是峰峦起伏，形态多变。北坡平缓，景色秀丽，南坡陡峭，雄险严峻，东西多沟壑，幽深中不乏天趣，山顶开阔平坦，略有起伏，翠柏浓荫，宁静明丽。各峰之间亦有水泊，湖河相连，夏日粉荷满地，沙鸥翔集，冬日银装素裹，雪绽梅香，四季风景皆宜，实不失为一好去处。
　　云起走走停停，哨口虽多，一路竟无人阻拦，小喽啰见了只作是花荣，哪敢盘问，谁不知小李广梁山射雁，百步穿杨，英雄气概，只余一腔钦敬之情。山道上偶见山猫兔子，呆呆憨憨，云起倒舍不得用箭，过了断金亭，不远便到了水边，湖水竟未结冻，大片芦苇摇荡在水港里，甚是好看。望着这冰雪寒渡，云起心想不知此生还能否寻到同自己寒夜访梅烹茶观雪之人，转念一想也罢，能在这桃源里待得一世也算难得，好过嫁得无趣愚夫，每日里为着蜗角蝇头的功名，久之自己不免也成了无知俗妇。冬日里日头白亮亮的，已近午时，又絮絮扬扬飘起雪花来，此时忽见湖对面一只号箭呼啸而起，少顷，便看见不远的芦苇荡子里驶出一只小船，向着对岸快速行去。
　　不多时，便看见那船从对岸载着几个人径向金沙滩驶去，云起忆起自己来梁山的那日，声势较此浩大得多，二三十条大白棹船，还有山寨首领亲来迎接，而这些都因哥哥身怀宋大哥的亲笔书札罢了。看那小艇掩入了芦苇荡，云起也转身朝大寨走去。
　　“莫不是花家兄长？”
　　听到身后呼声，云起一时身形未动，正踌躇该如何遮掩过去，那人已到身前，深檐暖帽，清瘦颀长，浓眉薄唇，双目含笑，甚是眼熟，
　　“花兄长不记得小人了？南山酒肆朱贵。”
　　云起终于记起他来，此人便是水泊外李家道口酒肆掌柜的，人称旱地忽律，当日在他的南山酒肆中住得一晚，看他还未识破自己，云起点点头，
　　“朱兄。”
　　便欲绕开他往前走，
　　“兄长当日穿杨神技，令小弟钦佩不已，今日兄长弓箭毕备，不知朱贵可有福分再次一睹绝学？”
　　云起望向朱贵一眼，见他态度谦恭，不像是玩笑，方道，
　　“雕虫微技，朱兄谬赞。”
　　朱贵呵呵一笑，“今日天寒风朔，小弟也有事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访花家兄弟。”他看看云起的单衣，将自己的大氅解下，递过去，
　　“看天色，不多时又将大雪，花兄弟衣衫单薄，且披它回寨吧。”
　　云起正待推辞，
　　“你我兄弟，无需见外。”
　　云起忽觉义气满胸，再推辞反而小家子气，亦恐一来二去泄露自家身份，不如早抽身为妙，接过大氅，
　　“如此谢过朱兄了。”
　　“花家兄弟客气，朱贵等着改日再睹神箭风采。”他抬手招来了两名小喽啰，
　　“你两个好生护送花将军回去。”
　　黑色的貂鼠皮在雪地里分外鲜明，朱贵看着自己的大氅被拖到雪面上，浓眉舒展，转身走向水港，指挥几个小喽啰将船上之物卸下，皆是近日所得货物，正用木箱装了，忽发现箱上竟不知何时插了一支白羽，他先是一惊，继而心中暗叹一声，吩咐喽啰搬了箱子，也向大寨走去。
　　云起回得寨中，并未见到花荣，闻知被留在议事厅用席，心下暗喜，将那大氅好生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