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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月刃 ...

  •   回琥珀居的路上,彼此无言。
      琥珀本就说不得话,那“咿咿呀呀”的滑稽之语自算不得话,不过,对比往常,安静过头。
      隐泉拥她的力道紧了些,像是怕她跑了。
      抬头,那人的目光便这般毫无遮掩的洒下来,柔柔的,带着疼惜,带着……一抹她看不清的东西。
      隐泉有许多话未言明,她有许多顾虑,看似冷漠的女子,其实比任何人考虑的都要周全。
      腹侧的伤扰的她心神不宁,那伤口当真是刻印进了魂,便是而今她已不在自己体内,仍能忆起那透体刺骨的寒。
      伤她的人……
      琥珀用力晃了晃脑袋,不愿再去想这件事。
      “莫要乱想。”那人宽慰的声音响在耳畔。
      琥珀点点头,与她贴的更近些,隐泉的心沉稳的跳着,她与她之间隔了太多事,起码现在,彼此是最近的。

      九地仍是唤不醒。
      隐泉曾担心琥珀的身体是否出了异样。
      问九地,那人依旧没心没肺的慵懒,答案简单的吐血。
      ——醒着没事可干,太无聊,只好睡觉。
      总归一句,懒。
      懒的醒。
      睡死算了。
      琥珀心底很是烦躁,特别是见了肜祈后,根本静不下心来。
      反观隐泉,倒是与平日无异。
      那番对谈,确认了一些事。
      其一,她的力量令肜祈忌惮。
      其次,那股力量曾令自己失控。
      再次,体内的术式用于封锁气海,故她使不得术。
      琥珀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动翅膀。
      依旧……安静过头。

      隐泉自桌旁,倒了一杯水,看了一眼榻上的琥珀。
      那人在想事情,且出了神。
      往日,便是她在身边,琥珀也总是透出一种惶惶而寻的状态,好似怕一不留神,她便不见了。
      过往的许多事,琥珀并不知晓。
      不光是整个神狐,便是自己,亦有私心不想她忆起太多。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她知道的,或许亦只是殇烙心底一小部分的痛。
      那日的殇烙,像是盈了世间所有的苦楚,面无表情,不,或者说,死透了心,便这般将自己投入了地狱。
      她唤不醒她,亦……快要失去她。
      手一抖,手中的杯子滑脱,热水洒了一地,冒出的蒸汽,虚无缥缈。

      琥珀的眸子,顺着丝丝热气,飘至隐泉身上,呆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忙扑腾至那人身边,焦急的转圈。
      烫到了么?
      清冷的怀抱接踵而至。
      隐泉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只微微片刻,便放了开。
      那人扯了一抹笑,像细品的初茶,香却涩喉,沉了嗓,对她说道,“未伤到,莫急。”

      自何时起,她便总是注视着自己
      兽形时的相遇,还是……在神狐的重聚?
      ——“隐泉,习些外功,我可教你,这般便是用不得术,你亦可以保护自己,万一……我不在你身边。”
      ——“……真是有缘呢,隐泉,没想到那么快又见了……”
      ——“我从未想过……要与隐泉你成为……”
      ——“近?隐泉,你觉得近么?怎么办……我呢……想要与你更近些……”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寒光一闪,隐泉回了神。
      手上忆起了那物的寒重质感。
      那人坐于茶几,直直凝视,眸底有着令人心疼的酸涩。
      她的记忆里均是殇烙,那些一起的记忆,是而今的琥珀没有的,虽然,亦是她。
      世易时移,许久以前,殇烙护着她,而今,她护着琥珀。
      并无不同,不是么?
      彼此间的羁绊,并不不同。
      隐泉微微一笑,触了琥珀的脸,指尖在颊间来回,见对方被逗弄的半闭了眸子,却不肯退开。
      她喜欢自己。
      她从来都知道。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知道。
      这样的你,该是会无条件死心塌地的信着我的,对吧?
      “琥珀,”她唤道,“许久以前,你送了我一件礼物。”

      礼……物?
      琥珀看着顶上那人,眸内闪现怀念之色,天色渐暗,那抹淡淡的怀旧之味,在屋内烛光的铺设下愈发浓烈起来。
      夕阳落下,月色与冥川隔岸相望。
      隐泉将窗推开,冬季的风今日并不凛冽,带着园中海棠的香寒,侵入鼻息,卷了月色光华,耀得满屋斑驳。
      “以前,你脸上的表情,均不像是真的,好似你只是惯了笑,所以别人看你,总是淡然而从容的。不过,那一日,你的笑里带了孩子般的羞涩,你说,你要送我一件礼物。”
      隐泉的声音浅浅,诉说的是一件事,描述的是一个人,可又觉得,她将事与人均带进了回忆里,满满的,倾心的,均是过往。
      琥珀盯着隐泉,无法动弹。
      故事里的人应该是她,可她,并不算是那个人。
      就是那种错落感,令她从头至脚凉透至心。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就该是她的,可又觉得被自己给分了,一半给了过去,她拥有的并不实在,所以,无论何时,她总觉得不安。
      可是,又能如何?
      总不见得把自己掐死。
      “时值冬日,那晚月色极美,圣山顶处的雪方下,无人踏足,白的一望无际。你瞒着我离了几日,回来时浑身是伤,煞是狼狈,却顾不得整装,匆匆拉我去了顶。你笑着说,你想给我最好的……”
      隐泉自顾说着话,转眸望了月,透过而今的朦胧重现了往日年华。
      琥珀随着那人轻吟低转的话语,被带入了许久之前的圣山。
      ——“不是说没有称手的兵器么?隐泉,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幸好赶上了,我想给你最好的,只属于你,只配得上你的宝物。”
      她笑的自豪,像孩童一般,寒冷的夜,胸口却似点了夏日的烟火,烧红了俊颜。
      那些画面在脑内浮浮沉沉,渐渐清晰。
      越是清晰,心底便又要闷上几分。
      回忆或许有苦有甜,但忆起越多,她便越明白一点。
      自己……并无法成为殇烙。

      “长老,族长在前厅等您。”门外传话。
      隐泉默了半饷,轻抚着她的脸,专注而柔情。
      凝望着的,是我吧?
      琥珀退开,转身,去了床褥。
      隐泉未再言语,闻及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脚步声渐渐远离,于门处停下。
      “……若晚了,莫要等我,先睡吧。”
      声音听不出起伏,想来表情亦是平稳淡漠。
      “哐当”一声,门关了。
      琥珀坐起身,呆滞的望着窗外。
      情由心生。
      而今的月色,只觉着白茫朦胧的氛围无尽讽刺。
      一路走来,历过许多事。
      初次印刻,跌落圣山,误入墓冢,觅见隐泉。
      神府的碧冉,神医馆的沙摩罗,陵内苏醒的隐泉,九死一生的封印之地。
      隐泉的疏离,她的出走,地下囚室的险象环生,肜祈的封神杀阵。
      直至而今,她成了九地,用着小化神兽的躯体。
      她亦与她历过许多,有苦有甜,亦是生死相许。
      这,才是属于自己,属于琥珀的记忆。
      而殇烙……
      零零散散忆起的过去,她像个路人,隔岸观花。
      有时,她甚至想,隐泉口中的殇烙,众人眼中的殇烙,是否只是殇烙想表现给别人看的样子。
      有人了解她么?有人真正懂她么?
      为何她明明便是她,记忆里的自己却那么陌生?
      从容的态度,淡然的微笑,得当的举止,儒雅的谈吐。
      那些完美无缺的组成,不觉着像披着一层枷锁么?
      真正的自己,真正的殇烙,当真是这个样子的么?

      随侍进来送餐,放下,走的很急。
      大多神狐怕她,不,该说是害怕九地。
      远远听见九地用着她的声音正骂着古少卿。
      “你丫离我远点……”
      “少主你不是怕冷么,挤一挤……”
      “挤你个头,滚!……”
      “哎呀,少主,你嫌弃奴家,奴家不活了……”
      “……”琥珀无言的蹲在桌前,进着晚食,味同嚼蜡。
      事实上,九地的身子,冷暖不知,似乎连食物的味道亦是尝不出。
      真不知,改日换回来,它还能不能习惯虽能毁天灭地,却觉不到四气尝不出五味的王者之躯。
      琥珀的思绪飘至很远,渐又凝向而今在圣山取刃的隐泉。
      那兵刃……
      腹下一疼,她下意识去抚,随即……叹了口气。
      手……不,爪子太短,抚不到。
      扬起翅膀,心底越发焦躁,在屋内恍恍惚惚。
      再回神,她已飞过冥川,越过木系主屋,浮在了圣山之下。
      果然……还是想去看看。

      夜已深沉,周围静的可怕。
      看来隐泉还回不来,不然正道上不该静的连虫鸣的听不到,估计隐泉与肜祈还在冰湖下。
      隐泉的兵刃,在她偷潜去看隐泉时见过很多次,便是悬在冰柱之上,冰岛正中被寒铁锁困的圆盘。
      浩镜告知她此事时,她极为诧异。
      很难想象高冷绝美的人会以圆盘为器,而且那物差不多能把隐泉整个装进去。
      浩镜狠狠的鄙视了她,他说,隐泉的兵刃染了邪物,封印在圆盘内净化。
      所以,圆盘并非武器,只是装了隐泉的刃器而已。
      隐泉,善使重剑。
      她想象过许多次隐泉在花飞雪舞的季节里卓然行剑的模样。
      在隐泉未醒前,她总是慵懒而无所事事,所以总在想。
      想着她在初雪的晨曦中醒来,想着为她梳妆,夜半相谈,想着与隐泉共同生活的景象。
      想着……太过美好的未来。
      自以为是,深陷其中。
      所以,她从未想过,初见面时,隐泉给她的并不是守望十年换来的拥抱,亦不是等待已久的那一句“琥珀”,而是……划过心脏的致命一剑。
      便如……我当年送你的礼物。

      琥珀的眸内,渐渐盈满了痛楚。
      那朦朦的月色,似在进行着时光的穿越,带着她轮回至漫天血腥的战场。
      铺陈的尸体,焦黑的大地,消散的精魂。
      她麻木的站着,手中之物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丕单的女儿……”那人的癫狂散在风中。
      心底空的可怕,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顺着风,周围开始萦绕血气,窜入鼻息,她陷入绝望之中,已分不清眼前的景象究竟是现实还是过去。
      “嘻嘻嘻嘻……”尖锐的笑声响起,“她们竟会丢你一人在此……”
      茫然回头,带着鬼面的男子,便在不远,周身围在斗篷内,诡异的笑着。
      “真是不小心呢……”抬手一杨,丛内悉悉索索的声响变大,窜出的魔兽嘴边嚼着东西,显是方在进食,满嘴是血。
      “你是……我的了。”那人痴迷的说着话,扬手对她一指。
      身后的魔兽吼了一声,甩头吐了嘴里的东西过来。
      琥珀呆滞的低头,才看清,那物嚼的,是一条腿,人的腿。
      换做平日,她便是不慌,也开始沉着思寻退路。
      只是方才一通恍惚,被带入莫名的绝望之中,一时,竟完全走不出来。
      那物在靠近,脚步声在寂静的夜内尤为摄人。
      那物张开了嘴,血腥之气喷溅的无处不在。
      ……并不想动。
      心底随着过往绝望的念头,便这般让自己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什么都无了所谓。
      “琥珀!”有人唤她。
      身侧一凛,冰寒的剑气自身侧袭过。
      面前的魔兽停下,未及反应,血溅四方。
      鬼面人早已没了踪迹。
      抬起头,隐泉浸染了血色,尽白的衣衫上别样的艳红,手持的重剑,剑身透亮,皓白胜月,剑锋剑锷寒意成冰,脊背处隐了锐薄的次剑,正“嗡嗡”鸣响,扰的脑袋生疼。
      魔兽身上的十字剑印,刺痛了她的眸。
      ——“隐泉,为它取个名字吧。”
      ——“便唤它……月刃。”

      便如……我当年送你的礼物。
      我未曾想过,有一天,我最爱之人会想要杀我,用着我……亲手送赠的礼物。

      她心底痛极,满心的酸涩无处可去。
      “琥珀。”那人正用惯常的口吻唤着她。
      她曾经拼尽全力想要在她身边,而今,竟会想要逃。
      琥珀垂着头,渐渐后退。
      “琥珀,”隐泉又一次唤了她,语气已显不稳,“过来。”
      隐泉正在靠近,手上的月刃格外惹眼。
      那人在她身前站定,眸底亦是酸楚,却未主动拥她。
      但凡隐泉主动亲近,她便什么也想不了,然后便可将此事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可那人就那么站着,目光静静的,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说些……什么啊!
      给我哪怕一点点的理由啊!
      心底的呐喊渐就凝上了眼眶,打湿了眼眸。
      转过身,未再看身后的女子,心底苦痛难挨,扬起羽翼,飞入无尽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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