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约定》懒熊白宝

1、第 1 章

　　你叫戴维，我叫戴琳娜。

　　同样是富有个性而洋气的名字，是否代表我们在冥冥之中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小时候在小区里和许多孩子玩过家家。分配好角色，装模作样地上班下班，扯下红花绿草捧在手心里就做好了晚餐。而你和我，总是当儿子和女儿，当哥哥和妹妹。十年之后，我依然能把你“哥哥、哥哥”叫得很顺口，就是从那时养成的习惯吧。

　　儿戏中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手拉手上学。“上学”的途中，我看到墙角边开着一种精致的黄色小花，想伸手摘下来给“妈妈”做晚饭。戴维制止了我，四只小手拉在了一块，亲爱的哥哥微笑着告诉我，那些黄花叫做蒲公英，长大以后会变成毛茸茸的白色小球，对它吹一口气就会飞向很远的地方，很好玩的呢。

　　“所以别摘，要等它们长大。”

　　那时候是初春，乍暖还寒，所以我可以认为我的脸蛋儿是冻红的。反正那么小的年纪，也不懂“喜欢”是什么。

　　小学六年级的某一天，爸爸忽然收拾好行李，拿着一个绿色的本子离开了家。

　　我问爸爸，你要去哪里？

　　爸爸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语气冰冷，好像我不是的他女儿。

　　我还想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我觉得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于是我转身回去安慰哭泣的妈妈：妈妈你还有琳娜呢，以后我绝对乖乖的，绝对不去很远的地方。

　　我上课的时候开始发呆，老是想那个“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妈妈为了维持生活，吃完晚饭后都去工厂里加夜班多赚些钱。即使到了深夜，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静得可怕。我只能打开电视，用光和影给自己壮胆。至于作业，都是第二天到了学校才匆匆忙忙赶着写的。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成绩一路下跌到历史最低点，面临崩盘。

　　戴维看着我满是红叉的试卷满脸不高兴，好像试卷是他的一样。放学后他和我一起值日，忙碌半天倒完垃圾，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让人有感触的场所。

　　哎……你晚上在做什么啊，问什么总是早上来学校才写作业呢？

　　看电视。

　　你是因为迷上电视才成绩下降的吗？你这样子会惹爸爸妈妈生气的吧！戴维的声音似乎有一丝冒火。

　　爸爸……

　　我忽然就哭了出来。因为我突然明白了爸爸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永远都不回来了。不管我看电视到多晚，成绩下降得有多厉害，都不会摸着我的头说：要听话好好念书啊。

　　我成绩下降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晚上我一个人在家……我怕！我是胆小鬼！……呜……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我一哭戴维就慌了，他很笨拙地重复说着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哭，抽出一条手帕直愣愣地举着等我去拿。蓝色的，上面是我最喜欢的小熊□□。

　　戴维说那以后吃完晚饭我到你家陪你一起做作业好不好？这样子你又不会害怕又可以写完作业了。

　　我点头说好，然后把揉得一团糟的手帕还给戴维。再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

　　于是书桌灯光下的影子变成两个，我不再孤单。一个真实的伙伴总比那些虚伪的电视剧更让人温暖。更何况还是一挺好看的小男生。

　　人天生就是依赖温暖的。小时候是赖在妈妈的怀里，长大了就是赖在被窝里，再长大呢……我不知道。

　　让我们把话题回到冬天早晨的被窝——我和戴维在街上狂奔。深冬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坚硬无比，就像我们冲进教室后办主任的那张脸。

　　今天早上你起床的好晚，是不是昨晚睡得很迟啊？戴维问得轻松，一点也不像被我拖累而迟到的人。

　　又是下午放学，又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教室。不同之处在于，我们两个留下来不是倒垃圾而是写检讨书的。夕阳斜斜地照进教室里，不刺眼，很温暖。

　　我在复习英语，后天就是奥林匹克竞赛了嘛。今天中午我用睡觉时间来看书了，好困哦……

　　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去学英语呢？

　　我爸爸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大概是美国吧。学好了英语，就能去找他了。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你呆呆的容易迷路啊。你先睡一下，我帮你写检讨吧。

　　呆你个头啊！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把作文本砸在戴维的头上，趴在桌子上闭了眼，心里默念着时间老爷爷请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戴维说我写完了。

　　我说我要再抄一遍。

　　戴维反对说没必要因为我已经模仿你的字迹了。

　　我也在心里反对，但是没敢说出口。有必要的哦，戴维。因为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习惯和你一起上学，习惯和你一起写作业，习惯和你站在同一排做广播操。这些习惯带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蒲公英一样柔软温暖。

　　我把戴维写的检讨书小心地撕下来，小心地叠好，小心地放进书包。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幼稚可笑的事。但是我又觉得我是知道的。女生的感觉都很灵敏，天生能嗅到一些味道。

　　走出教室，正巧碰倒留在教室画黑板报的邻班好友。她们笑得一脸奸诈，打趣道，小两口约会呐，这么久都不回家？

　　戴琳娜是戴维的妹妹啦！戴维冲她们大喊。

　　上初中时我们进了同一所学校，但戴维分在了我的隔壁班。我和他之间的交集，仅仅是经过走廊时的相视一笑抑或偶尔一起上学。

　　唯一的一次结伴回家，是在我体育课扭到脚踝的时候。我坐在榕树下用冰块敷着伤处，朋友在身边唉声叹气：好像班里骑车回家的没一个和你同路诶……

　　我皱着眉，开始幻想自己像只袋鼠一样单脚跳回家。

　　放学的铃声响了，人群从教学楼中涌出。我对那个好心的女孩儿说，你先回家吧，休息一会儿我自己能走的。

　　她摇摇头，眼睛茫然地盯着楼梯口。忽然她跳起来，指住几个迎面走来的男生大叫，喂，这位同学，你和戴琳娜住一起的吧？我看见你们一同上过学哦。她扭着脚了，请你送她回家吧！

　　我一抬眼，看见的是戴维担忧的表情。他俯下身看了看我红肿的脚踝，说道，在这里等我。

　　戴维的声音很温柔，我开始觉得今天有点热。

　　某个女生和某几个男生在旁边看着，忽然一起起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可疑！

　　停顿一秒，我和戴维异口同声地吼回去。

　　她是我妹！

　　他是我哥！

　　男孩子们骑车的速度总是很快。风飞扬起我的头发，拂在脸上，痒痒的。

　　一个男生对戴维笑，你们真的是兄妹？我可觉得不像。

　　戴维也在笑，是认的了，好歹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另一个男生居然也在跟着笑，虽然是这样，但是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看见你搭一个女生回家还是会吃醋的吧。

　　他们一直在笑啊笑的，我也忍不住牵起了嘴角，心里幻想着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喝青柠汁的样子。虽然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们。一群鸽子掠过苍穹，心情一阵畅快。

　　有戴维做哥哥真是一件好事，可是怎样才能一直有这样的好事？

　　每当我灌下苦咖啡准备开始熬夜时，妈妈总是心疼地劝我早点儿休息注意身体——年级前50名已经够资格考上重点了。

　　我摇摇头笑着说我不累，我要进的，是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戴维是年级前20名，他要考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所以戴琳娜也要考。

　　我原以为中考紧张而忙碌的记忆是最令人难忘的，但实际上它很快就模糊了。因为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祈祷和戴维考上同一所学校。

　　置身于公告栏前拥挤的人群里，我踮起脚，在一排A4纸中寻找两个名字。

　　看见了，真的是连在一起的两个名字。

　　记得一个很喜欢的作家说过，身边的位子就这么多，有人进来，就得有人出去。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朋友。只有戴维守着他的位子不动。

　　整个暑假，我总能从任何事物联想到戴维，想要和他去植物园，和他去看电影，还有和他开玩笑，然后看他笑。但到了开学真正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我却有点不自在了。

　　明明天天见面，视线却总粘在他身上回不来。明明最不擅长数学，却很积极地参加数学竞赛，只因为他是数学课代表。明明知道他回头是在和别人说话，却忍不住要露出笑容，想让他看见，并记住。

　　看着戴维，而且希望他也看着我，可视线一旦对上，又立刻扭过头，心里怦怦直跳，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某天我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一个高难度的问题，戴维扭头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我视之为最漂亮也最可怕的东西，我为了它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如果，当年我们在游戏中扮演的不是兄妹而是父母，那该有多好。

　　开始明白Apollon对Daphne的心情。单相思是一剂很苦的药，不记得我何时开始喝，但我怕我得喝上三年。

　　戴维好像忽然有了做哥哥的自觉。看见我用手机发短信没顾得上和他讲话，就紧张兮兮地伸头过来假装骂我玩物丧志。我和后桌男生讨论数学问题时他一脸不悦地靠过来，嘟囔着说科代表大人在这里你怎么都不来问？他在知道某位同学给我传小纸条后，每次扛数学资料回教室的任务都很“碰巧地”给那位无辜的仁兄碰上了。

　　呐，戴维，你这样做，真的都是因为把我当妹妹看的缘故么？

　　高一过得很快，一转眼只剩下半个学期了。我在连续五次物理考试都低于40分后终于承认自己是未来的文科生。或者说，我选择了和戴维相处只剩半个学期的时间。

　　短短半个学期，心情每天都在变。戴维在早读时看了我一眼，那么我会一整天都很亢奋；如果戴维晚自习连个头都不转，那么我会带着失望的心情躺在床上失眠。很想拿一朵玫瑰撕扯着作占卜，但那有什么用？猜心游戏最累人，就算摘下全世界的花朵也得不到答案。

　　有时我在思考，自己纠纠结结地去在乎一个人是为了什么。自娱自乐？应该是作茧自缚吧。我知道其实只要一句简单的话问出口，就能得到答案，但我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胆量的人。
　　总之所谓青春期，就是一个麻烦的东西。

　　分班之前的那一天，全班都在疯闹，最后还有人哭了。我是笑着的，戴维也是。但笑得有点寞落，我们两个都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有了一个交点后就延伸向了不同的方向。想要再次看到对方，就得回头。不过大概我们都是骄傲的人，决不做回头这种事。

　　文理分科后的第一次段考，我和戴维在考场外相遇。之前的我忙于学生会演讲、校庆、绘制宣传栏，忙得翻天覆地焦头额烂差点死无全尸。喜欢一个人，可以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忘掉喜欢这种感觉，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还好，我已经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和繁忙的工作来压抑自己的心情。面对戴维，再也不会小鹿乱撞了。没有过抵死缠绵，分开当然不用轰轰烈烈。

　　嗯，什么，你不相信？不相信感情能那么快就淡下来？可是这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啊。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至少我的感觉都是停留在原地的，没有和我一起长大。说不定，这也是我的遗憾之一呢。

　　久违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

　　感觉考得怎样？

　　历史万岁！绝对90分！下午考数学记得和我心灵感应啊老哥。

　　然后戴维冷场了。他低头盯了一会儿地面，然后飞快地对我说道，不要做我妹妹了，作我女朋友好不好？

　　心脏静音了，像是沙尘暴肆虐过的大草原。

　　我试想过千万次戴维对我表白的场景。或者是林荫小道，或者是无人的走廊，或者是喷泉旁边，或者是香樟树下，最好是晚自习放学，骑着自行车在街灯下，头上是明月满天星。

　　根本不像现在，耳边人声鼎沸，毫无浪漫可言。

　　死咯，明天早上就考语文了，我还没开始背《离骚》。

　　《六国论》和《梦游天姥吟留别》哪个是重点？

　　迪亚士哥伦布马基雅维利孟德斯鸠我恨死你们！

　　最后一题你是用动能定理还是用能量守恒计算的？

　　是谁告诉我说铜和浓硫酸反应有氢气放出的？！一刀捅了他！

　　……

　　心脏复活，我微笑着问道，诶？你刚才说什么？

　　戴维也微笑了，……没什么……琳娜背《离骚》了吗？

　　我大学要报考汉语言文学啊你说我背了没有？

　　噢，妹妹最厉害了，我只记得一句……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是吧？

　　笨蛋理科生！你说的那句是结尾了，老师说背《离骚》的前六段就够了，要是全文背诵你连明天的太阳公公都看不到直接去见屈原老爷子吧。

　　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改路。已经说好我们要在黄昏时成婚的，为什么中途反悔变卦呢？时间无法倒退，我们无法重新选择。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不管时光逝去多少，如果那些微笑的哭泣的影子依然能留在心上，那么即使没有牵着那个人的手，也是一种幸福了。如果你也相信我的话，你也不会遗憾。戴维，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期中考试过后我挑了个晚上和好朋友们一起去唱KTV。我一边吼着《蒲公英的约定》，一边大口灌饮料。

　　一起长大的约定
　　那样真心
　　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而我已经分不清
　　你是友情
　　还是错过的爱情

　　该死的可乐和胃酸发生了化学反应，呛得我眼泪直流。

　　戴维，这是我唱给你道歉的歌，听到了么？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