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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春风恙 一 ...

  •   竹外春水暖,风光笑语迟。
      却道雨露寒,依窗听花枝。

      一直到了四月份,山腰的雪才化干净。冰凌裂开,山溪流动起来,仿佛突然之间,这山上就有了春天的感觉。
      似乎是听到了山溪的声音,桃园里的树一棵接着一棵吐出了玫红色的骨朵。没过几天,那骨朵就裂开、伸展,在莹蓝的天空下,绽放成了粉白绚烂的桃花。
      不知道为什么,园子中间那棵树,一百年来从未开过花,只有枝叶比别的树要茂盛的多,高度也是别的树无可企及的。
      师父说,那棵树把所开花的时间,全用在了向上伸展上面,只有长得足够高,它才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微微闭着,像是在听什么声音。我侧着耳朵,站在他身边,听到的却只有哭泣一般的,细微的风声。
      虽然不开花有点遗憾,但是长得高自有高的好处。于是,我每天都蹲在那棵树的枝头,安安静静的看着东面的土丘。
      去年秋末的时候,桃园东面的土丘里搬来一窝狐狸。
      四脚黑色的那个是爸爸,他一早上就出了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山溪那边时不时传来拍水的声音,想是他捉不到兔子,跑去浅水里抓鱼吃了。小狐狸有四只,是去年秋天出生的,三只大点的已经不费太大力就能捉到老鼠了,有一只偏爱吃小虫,每天用小爪子在地上扒来扒去。
      狐狸妈妈通体漂亮的火红色,眼睛像是阳光下的黑曜石。她一直都很警惕,对于风声和气味都无比的敏感,所以每次我偷偷观察那家狐狸的时候,都悄悄躲在下风处。
      她突然竖起耳朵,然后低着头嗅了一圈。
      不一会儿,狐狸爸爸回来了,他把一条肥美的鲤鱼扔到地上,小狐狸们立马围了上去,用长出不久的牙齿把那条鱼撕开。最小的那个抢不到,在后面急的吱呀乱叫。
      我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看够了吗?”旁边突然有个声音说。
      我的笑生生的被噎了回去,吓得站立不稳,从树枝上跌了下去,摔到铺满厚厚枯草的地上。
      师父惬意的坐在树枝上,歪着头看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我说你啊,胆子什么时候能大一点?”
      “有这种师父,再多长几个胆都该被吓破了。”我不满的咕哝着,抖了抖身上的草屑。
      “我是不靠谱,可也没天天在这儿偷看啊。”他撇嘴,轻轻一跃,落在我面前。
      我无话可说,垂下尾巴,灰溜溜的准备逃掉。
      “等一下,黧白啊,为师觉得,你比昨天点大了一点!”他撩着袍子跟上来,很讨好的说。
      “真的?”我耳朵动了动,原地转了几圈,试试能不能捉到自己的尾巴。整整一百年,我的个头一点都没有长大,还是当初小狐狸的模样。
      “恩,长了大概有……”他眯着眼睛看我,用手指尖比划着,“有那么半个指甲的半个那么长吧?”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骗我了,我又很笨的上了一次当。
      “喂,乖徒弟,我说真的,”他见我生气了,小跑着追在后面,赔着笑,“呐,你那么喜欢那家狐狸,怎么不跟他们打打招呼聊聊天去呢,你比那些孩子也大不了多少么?”
      “我已经一百多岁了,”我脚步不停,跳过一块突兀出的树根,“那些狐狸是我曾曾曾曾不知道曾了多少代的孙儿们。小狐狸在这个窝里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就会被赶出去,我来送个行而已。”
      “是这样吗,那你在这山上,呆了多久了?”他脚不沾地,惬意的驾着风。
      “一百二十年了吧?”我回答。
      “一百二十年了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过了一百二十年。”
      什么口气!
      “一百二十年,对这世上的生命来说,是很长的时间。”我回答,跳到常常修炼吐息的石崖上坐下,闭上眼睛晒太阳。
      “可是对你我来说,都太短了。”他在我旁边盘腿坐下。
      我懒得回答。
      “喂,你还是给我下山去散散心吧,”他揪住脖子后面的皮毛把我提起来,“一百多年来,每天对着你这张臭臭的狐狸脸,我可是超级不爽!”
      这家伙,每天总有那么十几次犯神经。
      我扑腾了几下,发现根本够不着地:“不爱看闭上眼,谁稀罕你看了!”
      “乖徒儿啊,对师父如此无礼是要罚的!”他眯起眼睛,鼻孔里往外喷气。
      我脊背一阵寒凉。
      师父摸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得意的坏笑起来:“黧白啊,我曾经有个老朋友,今生他姓方,有个儿子叫方槭。那个方公子的身体不好,我想让他多活几年,可这下山的路途遥远,人间的生活又很无聊,你就去代为师照顾方公子吧。”
      啥?
      我正要说话,却不想他被随手一扔,落下了山崖。
      “好徒弟,师父去山下等你!”
      等个头啊!
      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只能拼命地护住脑袋,希望自己掉在树枝上或者水里。这不是我第一次被扔下来了,以前他酒瘾犯了,也会用这个能“速去”的方法送我下山。
      我重重的摔在地上,犯了个跟头,很痛,但并没有受伤。
      我睁开眼睛,看到却是女人的裙裾。顿时吓得翻身跳起来,在挤挤挨挨的各种腿中想要找条路溜走。白狐在这里是相当珍奇的,再说以我现在的法力,对那些觊觎我皮毛的人还束手无策。
      可是这里人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出口。
      我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有个声音从头上传过来,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快些站起来,随我去见少爷!”
      在叫我吗?
      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圆鼓鼓的,涨满了怒气的脸。
      “看什么,快点起来啊,”那个女人伸出手,钳住我的前腿,把我竖直的提起来打量一番,嘴里一边埋怨着,“看样子,是你弟弟吧,他到底正常不正常?”
      “亲弟弟,包正常,有问题您退货!”一个熟悉的声音嬉笑着说。
      我转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脸奸笑的师父。
      “小白,以后好好照顾方公子,不要偷懒,听见没啊?”他掂掂手里的银子,冲我挤挤眼睛。
      我很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但是前腿被结结实实的抓着,丝毫不能动弹。
      “快跟我走,别耍花样。”那个女人的手很有力,拖着我走掉了。
      我就这样被拖进了一扇朱门。
      门内是一个极其雅致的庭院,虽然花朵繁盛比不上我的桃林,但是并不缺少春意。一条小河将庭院劈成了两半,河上架着一座圆圆的拱桥,对岸是一个小小的,立着屏风的亭子。
      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正往这边看。
      女人在拱桥上停下,松开铁钳般的手,厉声训道:“你给我听着,少说话多做事,手脚勤快点,晚上睡浅点,少爷出了半点岔子,拿你是问!”
      她满脸的凶神恶煞,我不敢造次,战战兢兢的点着头。
      “好了,跟我来。”说完,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换了端庄的模样走向亭子。
      我低头瞥了一眼桥下的河水,从倒影里看到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厮,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被卖给人炖汤喝啊……
      “发什么呆,快跟上!”女人催促道。
      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紧跟在她后面。
      方槭,也就是我要照顾的少爷,正坐在一张铺了厚厚垫子的藤椅上,半身盖了缎面的被子,细瘦的手搭在被子外面,皮包骨的手腕包裹在宽大的衣袖里,显得极为不协调。他的嘴唇苍白,整张脸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除了黑色的眼珠,只有眼底的血丝还有些人的模样。
      “少爷,这是老爷给您新买的小厮,负责值夜的,您晚上醒来若是有什么不适,就让他去叫大夫。”女人毕恭毕敬,丝毫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
      方槭没说话,半抬起手,无力的挥了挥。
      女人交代完一些事情,便下去了,把我留在了亭子里。
      我站在他面前,垂手低头,眼睛看着鼻子,鼻尖冲着鞋子。
      亭子四面挂着淡紫色的帘子,风一吹,有好闻的熏香味道,我装起胆子,抬头看他。他正打量着我,微微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方槭轻轻的问,声音有些慵懒。他的眼睛深深地凹进去,看上去很久没有睡过了。
      “黧白。”我回答。
      “黧白,认字吗?”他问,指指桌子。桌上有两本书,较薄的一本翻开着,被风吹散了页。
      我摇摇头。
      “那你想学吗?”他又问,轻轻咳了一声。
      我想起那个女人交代的话,又摇摇头。
      他笑了,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给咳出来。
      我没见过这种景象,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婢女,轻轻地拍着方槭的背,又给他端了一碗茶水。
      好大一会儿,方槭才不咳了,闭着眼睛在那儿休息。
      婢女埋怨的瞥了我一眼:“你是新来的?没你事了,下去吧。”
      我转头准备走,却被方槭叫住。
      “我教你识字好不好?”他问,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和师父哄我买酒时候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怕他再像刚才一样咳个不停,连忙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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