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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白狐吟 一 ...

  •   桃花开处秋不知,伊人笑颜映花枝。
      却是春风缘起时,半作回忆半成诗。

      我蜷缩在洞里已经有整整三天,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只喝了些从洞口的顶部渗进来的山溪水。溪水有点甜,我想象那是母亲乳汁,时间也便没有那么难熬了。
      三个月前出生的新生儿已经足够大,至少能够经得起长途跋涉。秋猎在即,为了躲避灾难,家族三天前已经全部离开。
      我清楚地记着,三天前,母亲站在洞口,两只黝黑的眼睛望着我,带着一丝本能的不舍。她是族里的美人,毛皮红的像火一样,没有一丝杂色,光滑油亮,足以让傍晚的火烧云嫉妒,身手敏捷矫健,不输给任何一只狐狸。
      可她把本应生育的年华,全都用来照顾我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并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秋天高高的草里,低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长长的,蓬松的尾巴轻巧的摇曳在背后。新生的弟弟妹妹们仓皇的跟在她的后面,没有一个回头看我。
      两只大狐上前来扒土,把我埋在了洞穴里。
      这是我出生的洞穴,家族固定的领地。每年的繁育季,家族成员都会从山林的各处聚集到这里。但是这次,他们似乎打算把这里毁掉,再也不回来了。
      我踉跄着向后退回洞里,免得被土埋在下面。
      我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最终舍不得让我死,才留了一个出口。尽管出口在山溪边,是当初留了喝水用的。除非一个成年大狐,否则不可能跳过湍急的水流,跃到对面的岩石上去。
      是的,尽管我已经七岁,尽管我侄儿侄女们今年都诞下了小狐,我的个头却并不比他们的孩子大多少。
      母亲守了我七年,最终还是决定离去了。她已经将近十岁,最多还能再活五年。
      我不敢太靠近出口,阳光让我本能的畏惧和不安。洞里母亲留下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还有秋天的落叶从地面上传下来的味道,让我觉得很舒心。
      饥饿感再一次袭来,我舔舔嘴唇,望了一眼洞口的草。那是掩蔽我藏身之所的屏障,如果吃了的话,洞穴就会被人发现了。
      可是,如果再不吃点东西,就算不被猎人发现,我也会饿死在这里。
      母亲走前说起过,小心猎犬的鼻子和猎人的弓。
      我匍匐着向前爬了一段,头有点昏,只好停下来休息一下。
      一阵犬吠声传来,接着是杂乱的马蹄,我顾不得休息,拼命地爬到洞口的水边,蜷在那里。听说猎犬的鼻子遇到水就不灵了,我希望他们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可是似乎为时已晚。
      猎犬在我头顶上大声叫着,迫不及待的跟主人炫耀着成果。
      有几个人一边笑着,一边下马朝这边走过来。
      "老三,是狐狸穴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没错,不过恐怕已经没狐狸了。"另外一个人说,他的声音浑厚,带着一种经验老道的猎人才会有的自信。
      我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那咱们走吧,"第一个人说,"今年估计打不到什么了,过两天皇上来了,恐怕只能在山脚的猎场找几只鹿了。"
      "听说小公主随行,恐怕想捉只狐狸兔子什么的耍耍吧?"第三个声音插进来,那个声音很冷,却没什么威慑力。
      "守林子的人说西面山坡这几天狐狸特别多,"那个猎人回答,"很多刚出生的小狐狸,随便去捉几只好了。"
      我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西山是家族的领地,出生不久的幼儿们都迁移到那边去了。
      猎狗还在大叫,主人们却似乎已经决定转移阵地了。
      我用尽力气爬到洞口,拨开高出我许多的草丛,冲着洞外叫了几声。
      山溪的声音很大,那些人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不过还好,猎犬听到了。
      我又拼命地叫了几声,极尽挑衅--母亲为我引开猎犬的时候,也是那么叫的。
      有一只猎犬翻身跳到了山溪里,溪水捡起很高的水花,我吓得向后缩回了草后。
      岸上的猎犬继续狂吠着,想要引起主人的注意。
      慌乱中,我听见人的脚步在洞穴顶上的泥土上踩过。落进水里那只猎犬已经扒住了洞口。将头整个伸了进来。
      他的体型比我的族类大很多,所以没办法爬进来。他又试了一次,便缩回头去,用前肢扒着洞穴附近的土。
      "难不成里面还有狐狸?"那个声音低沉的人嘟囔着。
      "按理来说没有了,可是……试试也无妨嘛。"那个猎人回答。
      然后我听到了挖土的声音,接着,我身后的洞顶便塌了下来。
      刺眼的阳光从缺口处洒进来,我再没有力气动弹了,脑袋一阵眩晕之后,便昏昏的睡了过去。
      梦里,母亲火红色的背影晃来晃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暖暖的手抚在了我的头上。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一个轻巧纤细的声音唱着说:"狐狸狐狸小狐狸,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微笑的脸。
      那个温和的声音继续唱歌似的念着:"狐狸狐狸小狐狸,你的家在哪里?"
      我在哪里呢,是死了吗?
      风在我耳边轻轻的流动着,阳光在我眼皮上轻轻地叩着。
      我猜这是一个梦,很小的时候,躺在妈妈怀里做的梦。那个时候妈妈还年轻,初为母亲,温柔的像是白兔。
      "公主,太医说不可以出来的。"另外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小狐狸要晒太阳。"抱着我的人轻轻地说,好像在埋怨来人声音太大,吵到了我。
      那人果然压低了声音,柔柔的哄着:"公主,我们进去吧,小狐狸生病了,生病了就要吃药。"
      "吃了药就会好了吗?"公主问,声音依然很轻。
      "是的,公主你也是,吃了药就会好了。"那人回答说。
      风声渐渐地消失在耳边。
      我没死。
      那些猎人抓到我以后,献给了带着公主前来散心的皇上。因为我的皮毛是罕见的白色,皇上十分开心,重重的赏了那几个猎人。
      这些是我躺在主人的枕边假寐时,听侍女的交谈知道的。
      我已经被带到了皇宫里,因为瘦弱又极其胆小怕生,所以免于被关在笼子里的命运。我很自由,渴了有清水,饿了有剁的碎碎的肉糜吃。我的窝在主人的床底下,那里有我所熟悉的黑暗潮湿的味道。
      主人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小手压在厚厚的被子上,均匀而缓慢的呼吸着,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她睡得很安静,偶尔在梦中皱皱眉,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她睡觉的时候,我就静静地蜷在她的枕边守着,生人一来,就跳到床下去。
      皇后是主人的母亲,不是生人,所以我并不怕她,有时她用手抚摸我的尾巴,我也不是很介意。她多半时间并不和主人在一起,只是坐在藤椅上,望着宫门发呆。
      但是皇上却不一样,他很少回会来,但是每次来的时候,我都躲得远远的,或者害怕到一动都不敢动。他身上有一种母亲称之为煞气的东西,能让所有的动物都唯恐避之不及。
      虽然婢女们总是笑我胆小,却也因此而欣慰,这省去了她们极大的麻烦。
      某位娘娘有时会来这边,张口三句话不离十殿下,偶尔也会感叹"可惜皇后您生的不是王子"。
      我对那位十殿下没什么印象,只是她每次都带一只凶神恶煞的小巴狗来。那只狗长得很丑,个头比成年狐狸还稍微小一些。但是不管怎么样,狗就是狗,见了我以后便嚣张跋扈,没命的追赶。
      所幸他的主人每次来,都只是停留一小会儿,说够了笑够了,就在一堆丫鬟太监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等她走之后,我都会从藏身处跑出来,绕过脸色骇人的皇后,溜到主人的床边去。她总是在哭,眼睛和脸颊都是湿湿的。
      "小狐狸,为什么你是男孩子,我却不是呢?"她问,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
      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唯一所能做的是为她舔去脸颊上的泪水。
      那泪水又咸又苦,我也觉得很伤心。
      除此之外,我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还算开心。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
      主人卧房门口的花开了两次落了两次,那只小巴狗长大了,被送出了宫,我却依然是那么一点点,没有丝毫的变化。
      婢女们都犯着嘀咕,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甚至找了小太监把我送出去,让别人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狐狸。
      但所有人的结论都是:这是刚刚三四个月的小狐。
      长不大的我,就这样留在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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