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
一
“所以说才有深浅，无有古今，文有真伪，无有故新……”
林隽恹恹地趴在阶梯教室最后面的座位上，听着台上的人慢慢地讲什么花雅之争，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揉揉眼睛，反正听不懂也没兴趣，准备继续趴下会周公。这是X大新学期第三周，公共选修课开课，第一堂课教室里总是人满为患的，所以也并不怕会被老师抓包。林隽迷迷糊糊地想，要不是老子学分不够，才不选这么一门依依呀呀的课。
闭着眼睛眯了没一会儿，手臂突然被人疯狂地捅了几下。林隽皱皱眉，把头埋得更深，不理，继续睡他的。对方见他没反应，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捅了起来，像要努力在他手臂上凿个洞出来。
林隽的头再埋就要到桌子底下了，终于忍无可忍直起腰板瞪着隔壁的凿洞工人，“尼玛孙文艺你能不能消停会，爷30多个小时没睡了！”这货是他室友，弱柳扶风的身却有一颗意淫天下少女的猥琐的心。
孙文艺扭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林小爷求您醒醒，先给哥哥参谋一下再睡！你看是前面第三排那个黑长直好呢还是右边靠门那个眼睛娘好啊？”
林隽敷衍他，摆摆爪子，“小爷只参谋男人，女人另请高明，别挡着爷睡觉，啊。”
“啧，也没见你看上过什么男人。”孙文艺鄙视地看他一眼，“嗳，传说中的城设高岭之花，台上那个可是出了名的吸引X大美女的体质，你怎么不参谋参谋？”
“小爷我对老师……”伏在桌上的林隽，顺着孙文艺的目光往台上扫了一眼，还没出口的半句话变了味道。
“……有兴趣。”
台上那人正在慢慢地讲昆曲和地方戏种，没有用投影仪，也没有什么教案讲义，手里只捏着本笔记本，却也很少会看，偶尔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板书一些关键词。他低眉敛目的样子有一种沉静的气质。林隽离得很远，看不清他的眉目，却被他身上的感觉吸引。这才发现，教室里安静极了，仿佛被那人的气场感染了一般，没有一般公选教室里老师学生各做各的那种细微的嘈杂。
有点意思。
林隽突然也不困了，半直起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台上的讲师，离得太远，看着总有点不大真切。
应该是二十八九的年纪，白衬衫让他看起来还要再年轻一些，林隽想，他要是在校园里溜达，肯定没有人会把他当老师看。讲课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台下有同学提问的时候，才会带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认真解答。说话的时候吐字清晰，每个音都咬得很准，声音柔和。
抬肘捅了下孙文艺，林隽边继续盯着台上的人边问，“喂，这老师叫啥？什么叫吸引美女的体质？”
孙文艺瞪着一双雷达般的美女扫描仪，边扫描还不忘鄙视他，“真不知道你这大学几年怎么混的。陆琛啊，艺术学院的讲师，任教没多少年吧，每年十大教师评选都会被一大拨学生提名，又自己跑去主动放弃名额，算是X大风云人物吧。他的选修课从来都是最难选的没有之一，人长得好，年轻又有才，长得漂亮点的或者自诩有文化的妹子都爱选他的课。”孙文艺撇撇嘴，继续叨叨，“他每年就开两堂公选，一个元曲赏析一个京剧历史与审美导引，哥哥折腾了三年才终于选上，你居然还睡觉。”
大学几年的公选课全部睡过去的林小爷，第一次给公选课老师赏了个正眼，就被一颗大桃心砸了个七荤八素。
林隽琢磨着，下堂课得早点来，占个近点的位置，好好瞅瞅这个X大风云人物。
按理说，像陆琛这么一个风云美男，林隽是不会miss掉的，苦逼的是他在建筑系，任务书一布置下来就是昼夜颠倒地过，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学八卦绝缘体。
林隽呆在专业教室里等着熬夜赶出来的渲染图，专业教室里就他一个，电脑的风扇跟疯了一样地转。这个城市在九月底还是很热，猛烈的阳光像是要把人灼伤，林隽幸灾乐祸地想，看不把那群军训的小崽子都晒成梅菜干。一转念又想到陆琛扣得整齐的白衬衫，把正在出渲染图的台式扒拉到一边，扯过本本，鬼使神差地搜了程砚秋先生的《春闺梦》慢慢地听。
“程派发声重起轻收，是种幽咽泉流水下的感觉，长于伤情的戏。”
本以为那天的课大半都睡了过去，不剩什么了，对那个温和的声音却比想象中要记忆得清晰。
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倚薰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奴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听不出什么重起轻收来，倒是听出了一股浓浓的怨妇味道。”林隽顺手拿过杯子灌了一杯水进肚子，想着陆琛原来喜欢研究这个，怎么才能找个借口搭上话呢。
周四下午，阶梯教室。
林隽早早地就准备好了，拉扯着孙文艺过去，趁着人少选了个视线极佳的位置。大课选位置挺有讲究，如何将自己藏在一群学霸中是一门学问。快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差不多坐满了。林隽往周围看了一下，嗯，果然是女生较多。孙文艺不愿意坐得那么靠前，于是一个人跑到后面去了，美其名曰观察妹子。
陆琛是踩着点到的，进教室后看了一圈，开始收拾上一节课留下的狼藉的讲台和黑板。这种公选课一般没有人擦黑板，大部分老师要么拉下投影屏，要么直接就当没看见，再不然，就安排学生负责擦。陆琛手脚都长，拿着黑板擦抹着黑板的时候，身子会伸展开来，手臂连着胸膛，腰线，臀部，大腿，一顺儿拉成一条好看的线。白衬衫的袖子被扯上去的部分，皮肤隐约看起来要白一些。
林隽就这样津津有味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心里像有一根狗尾巴草在挠呀挠。偏瘦的身材，真不错，目测比自己矮一点，林隽很满意。
都收拾完后，陆琛才清清嗓子，准备开始上课。
“我们接着上节课，继续讲京剧艺术史。徽汉合流形成了京剧的初始形态。”
这声音听得人总想要做点啥，林隽觉得有些躁动。看上眼了，那个人什么都是好的。
“乾隆五十五年，徽班进京。当时四大徽班之一的三庆班，进京给乾隆祝寿。”
不知怎的，陆琛的声音有种极强的画面感，一句话说出来，就像一幅画卷在人面前展开。林隽想起在专业教室里听的那些个西皮流水，觉得眼前铺开了一整个大清气象。戏台子上，戏子们行当齐全，热热闹闹地唱着，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台下坐着拍掌叫好的，奔走着端茶水送点心伺候人的，也是热热闹闹的。
难怪陆琛的课一直难选，撇开他的外貌不提，他上的课也是很吸引人的。明明是自己根本半点都不懂的戏曲，听起来却像一部历史大片。陆琛在讲课的时候，他个人的形象会变得极淡，口中所诉的形象愈见分明。听着听着，就会陷入那平缓又带点闲适的嗓音，跟着他的思绪，去往那个国粹方兴未艾，万人空巷捧角，红人对街打擂台的时代。
嗯，就是他了。林隽想。心底有点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