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不待已惘然》简潇涵

8、解连环 华府

　　四周枭鸟悲惨的呜鸣惊醒了岚梦，山崖下的凹壁，深秋的冷风阵阵吹来，穿透她身上沾血的蓝纱，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冷吗？”沧海见状，不由分说把她抱在怀里。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岚梦身上的寒冷减退几分，但肩上的伤似乎疼的更厉害了。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墨色锉银的花纹干净利落，她脸上一热，回头问：“你…”看着岚梦窘迫的秀颜，沧海竟轻轻笑出了声。她愣在那里，这是第一次见他真正的笑吧？如此的云淡风情，仿佛能吹走一切阴霾，好似微风吹动冰泉，那样耀眼的波光落下点点异彩，星辰浩淼，跳跃着银月华章，有久雾初晴所不及的温暖，却又是那么的邪魅出尘。“谢…谢，”岚梦吞吞吐吐的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沧海闻言敛起了笑，面色阴沉而伤痛：“听我讲个故事吧。”

　　二十一年前，京城华府。
　　“哥，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打扰你跟苏姐姐亲热！”看着自己正被蹂躏的锦袖，华君城无奈地摇头，这个妹妹啊，真拿她没办法。“那好吧，快去换上男装，不然爷爷发现了又要训你。”华颜澈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小嘴一撅：“少拿爷爷来压我，哼，反正爷爷从没把我放眼里，我有哥哥就够了！”“好了，我们快走吧。”华君城稍微沉默了半秒，宠溺地说道。他知道，父母早逝，爷爷从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妹妹，私下里大家都不把她当华家小姐看待，妹妹看似活泼开朗，内心的苦，也只有他知道罢了。

　　远郊竹林，一座精致的竹屋若隐若现，空气中浮动着鹤望兰的清香，轻微的脚步落下，惊起一群雪白的鸽子。有人来了么？苏婉约抚琴的玉指停下来，轻移莲步，曳地长裙皱褶，淡色围裳绣上几朵幽兰，淸颜腮雪，若仙若灵。望着眉如凉月的佳人，华君城不自觉地扬起微笑，柔声唤她：“婉约。”“苏姐姐，哥哥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刚才的曲子是姐姐弹的吧，真好听！”颜澈很不识相的打断了两人含情脉脉的注视。“华妹妹见笑了。”伊人回眸，软言好似江南三月烟雨。“唉，颜澈呀，你什么时候能向你苏姐姐学学呢，没个女孩子样。”华君城拍拍宝贝妹妹的头，目光却不离苏婉约半步。“好了好了，我就知道哥哥你有爱人没亲人，婉约姐就是你的九天仙女，我就一地下狗尾巴花。”华颜澈兀自走进屋里端了一碟糯米桂花糕，坐在门外竹阶上吃了起来。

　　华君城白衣胜雪，长剑飘花如流云波涛般翻飞，苏婉约轻舒素手，玉袖生风，纤指拨弦，琴音似展翅鸿雁，翩舞青霄。眼见这入画佳侣，颜澈心中涌起一阵愤恨——为什么左手剑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她也一样可以练得成就！

　　“颜澈，发什么呆，回去啦！”君城拉起妹妹打趣，“婉约，我走了。”苏婉约望着爱人远去的背影，如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忧伤，低声道：“我和琴，等你。”可她不知道，这一等，就是一生。

　　“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回府路上颜澈忽然开口。“傻丫头，只要你说，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教我左手剑。”听见颜澈坚定的声音，华君城皱起了眉：“爷爷不许的，这是规矩。”“就因为这些无理的规矩，你连婉约姐都不肯带回家，现在，又拿它敷衍我！”颜澈沉默下来，心里却并不平静，什么破规矩，不也是人定的？我绝不会放弃。

　　“少爷，老太爷找您。”一回府家丁就来通禀，“我这就去。”华君城回头看妹妹，颜澈面无表情的正要离开，他忍不住拉住她，在她耳边开口：“你想要的东西在……”说罢，无视她惊讶的表情，走向正堂。妹妹啊，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城儿啊，来，爷爷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华老太爷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缝。不过，这件事对君城来讲可是当头一棒，君城愣了一下，忙跪下请罪：“请爷爷原谅，城儿不能娶阮小姐，城儿已……”“放肆！你说不娶就不娶了，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老头子还会害你不成！”华老太爷一拍桌子，厉声道：“娶了阮鸢能使我华府在京城的地位提升一倍，况且聘礼都下过了，来人，把少爷带回房里看好，等待三日后大婚！”

　　三日后，华府上下张灯结彩，而小姐颜澈园子里却冷清一片，这时候，又有谁会想起这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呢？趁大家注意力都在前厅，颜澈开始行动。先带上哥哥写给婉约姐的信，再到哥哥说的那个地方取来剑谱，“再见了，华宅。”华颜澈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黑夜里。而此时，新人拜堂，大家都没注意到少了一人，也许有人注意到了，只是觉得她无关紧要。

　　第二天早上，阮鸢向长辈亲友敬茶，没有人会怀疑新娘子的茶有什么问题，华家，被灭门。

　　岚梦听到这里，心里一个激灵：“是…幽冥谷？”“是的，阮鸢，是幽冥谷上任水尊。”“天哪，”岚梦因太过吃惊倒吸了一口气，“那你…是？”“不错，我是华家的后人，华君城与苏婉约的孩子，华沧海。”沧海拥着岚梦的手臂一紧，岚梦抬头，正好看见他眼里隐忍未落的泪，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抚上他的眼：“这些年，很痛吧？”怀中的女子有着最疼惜的眼神，是他黑夜里仅有的一束光，望着那清丽如月下蔷薇的容颜，他轻吻上她的唇，喃呢道：“还好，有你在。”对上他饱含痛楚与爱恋的清魅的墨眸，岚梦无可拒绝的沉溺其中，目光却在落到他身边泛着诡异冰紫光芒的“断刃”时猛地惊醒，多年前她与师父的一番对话无可预防地闯入脑海：
　　“师父，为什么我要用绢扇做武器呢？用剑岂不是更厉害？”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刚虽摧物，然柔能克刚。”
　　“可是师父，谷里有个男孩的剑很好呢。”
　　“茗儿，你错了，剑本身就是最孤独的，愈是好剑，愈是逃不过孤独的命运。与剑有关的人，注定要孤独一生。”
　　“那他好可怜，他对茗儿那么好。”
　　“茗儿，你又错了，剑是世上最孤高清傲的，无论别人是否理解，剑道之路即为心之深渊。这样的人心中，感情永远无足轻重。”

　　我做错了么？岚梦推开沧海，尴尬地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我们去哪儿？”“邀玥楼。”沧海眼神一黯，随即又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