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不待已惘然》简潇涵

5、浪淘沙 慕择

　　九月里的长安城在肃杀的秋风中轻轻战栗，旧时的朱雀街也生出几分萧索，繁华已成昨日，只能让今宵更添愁绪，远处红墙剥蚀的宫殿早已草木深深，偶尔一只乌鹊扇动羽翅，便听得失去色彩的琉璃瓦片清脆的断裂声，城墙根处只剩下数朵金菊傲然于风，金色的花瓣在夕阳余晖中微泛灼灼光华。一只素手拂过花瓣，花苞绽开，纤指自花蕊中取出一颗米粒后，鹅黄倩影飘然而去。画着玄武的纸上写着：古玩坊，接应勾陈。

　　城外驰道上，岚梦一匹黑马四蹄踏雪紧随着前面的灰衣男子。那种似五更浩淼烟波的灰色很衬他浅银色的长发。有这种发色的普天下只怕仅有幽冥谷的慕择了吧？“小二，上茶。”“好嘞，客……官。”当小二对上那双深绿色眼眸时一愣，是西域来客吗？他想起了太爷爷讲的故事，好久好久以前，长安城里夜半笙歌，管弦丝竹，胡姬应着鼓拍一圈圈回旋，羽衣转蓬，翩跹霓裳，那绿如西湖的水眸潋滟波光，迷醉了不知多少王孙公子，百年已逝，他不曾想过如今自己也能见上这般幽绿的眸子。“客官您慢用！”岚梦挥手让小二退下，自袖中取出银针在茶水中飞点而过：“没问题”，绿眸银发的年轻男子点头，根本不看岚梦一眼。唉，和这个大冰块，硬石头一路真无聊哎！岚梦心中叹息，这一路他好像只说过三个字吧？哪三个字呢？哈哈，当然不可能是那三个字，怎么会是那三个字呢，冰块才不会说那三个字，只是赶路必然提到的三个字罢了：出发，停。

　　岚梦不禁想起了沧海，那清淡似山泉映月地明目，邪魅又疏离。谷中尽是些冷血无情之辈，她却能感觉到沧海不显山不露水的关心，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么？可那些点滴却在不知不觉中渗入内心：一起出任务时山果清泉会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遇敌时总会有意无意替自己挡下刀剑暗器，任务失败时会冷言冷语地揽下责任……那双深沉的眸子在望向自己时的清澈见底是为了什么？她猜不透。

　　茶凉离座，岚梦和慕择来到对面的古玩坊，这次的命令是清理门户，“南宫门事件”中安插的眼线竟叛变了邀玥楼，沧海避嫌没接任务，由木尊和土尊执行。本以为找到古玩坊掌柜杀了完事儿，却不料当他们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逃了吗？可这次任务只有五大尊主和谷主知晓，而且，刚才在对面观察过了，掌柜在啊！一幕幕回想，岚梦发现了漏洞，刚才进去买字画的鹅黄轻纱蒙面女子似乎没出来过。看来这店中颇有蹊跷啊！知会慕择，两人分头搜寻机关。

　　只见长柜上一排排古董，墙上挂满了字画，都同寻常古玩店中一样，没什么可疑物什。脑中灵光忽然一闪，岚梦眉眼落在一幅画上：那是一幅李白画像，月下的谪仙人手举酒杯，抬头成一种奇异的角度。如果从画工上看，此画难登大雅，绝不会有人购买，可为什么能与张萱的《捣练图》，周昉的《簪花仕女图》这些名作一并挂在这里？李青莲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佳句，图中李白举杯邀月……邀玥！“等一下！”岚梦叫住跨出门槛的慕择，随画中李白的目光望去，是桌子上一座不起眼的岳阳楼微景，岚梦急忙查看，果然在手指推开微景楼门时斗转星移，出现了密道。进入暗道，慕择终于忍不住问：“你是怎地发现机关？”对上慕择充满戒备与猜忌的绿眸，岚梦想：只怕不告诉你你会认为我勾结邀玥楼呢，于是简单解释一番，却惊奇地发现慕择听后脸上闪过一瞬的哀痛，快的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怎会有那样的表情？

　　慕择心里的疼痛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一闪而逝，自嘲道：他一个“异族”又怎能理解博大精深的华夏文明？从小他便因这幅容貌备受欺凌，村里的孩子们对他丢石子，骂他“白毛怪”，就连父亲都不喜欢自己，不把他当做儿子看待。父亲是村里的财主，母亲是被拐卖到城里的西域舞姬，被父亲买作小妾，生下他不久便因受不了虐待自尽了。正房夫人把他当做下人使唤，背地里更是流言不断，说他是不知哪里的小杂种，和他母亲一样是勾人地狐狸精。忍受着屈辱，他还是渐渐长大了，七岁那年便有了母亲完全的风采：秀美白皙的小脸上幽绿的水眸如同天山碧潭，顾盼间妖媚冰清，宛若拂菻国名家雕塑般的五官，浅银色地长发散在肩头，粼光闪烁似九天银河，加上因长期营养不良而瘦弱的身材，安能辨我是雌雄？他永远记得命运之轮转动的那天，当他从村口打水回到家里时，无意间在窗外听到父亲，大娘与一个陌生人地谈话，那满身铜臭气的陌生人说看他模样好，想买回去当作娈童。而父亲在一番假意推辞后已一个满意的价钱成交。看着父亲见钱眼开的虚伪嘴脸，他忽然生出深深的恨意来，于是，他偷了几个馒头，逃出这个所谓地“家”，并于三年后母亲的忌日，亲手把父亲送去陪她。

　　“小心！”岚梦一声惊呼，抽出绢来当下破空的银针。暗道出口临风而立一位鹅黄长衫的女子，面纱挡住了她的容貌，但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目风情万种。慕择背上两把弯刀出鞘，旋风骤雨的攻势让黄衫女子措手不及，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纤细葱指洒出漫天银针，一时间烟花夺目，梅雨沾衣。岚梦不敢疏忽，出手协助慕择，但她却明显感觉到黄衫女子对她但守不攻，慕择疲于应战同时也发现这点，其中有猫腻，他心中暗道。就是这半秒的分神，便有一根银针迎面而来，直冲印堂！千钧一发之际，他扯起一丝冷笑，将一旁缺少防备的岚梦拉来做挡箭牌！虽然岚梦及时变招，却还是慢上一步，银针刺入右臂。正当此时，黄衫女子望着岚梦，紧张地一个字脱口而出：“箐！”这一喊不要紧，同时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慕择手上一震，弯刀偏向一侧；一是黄衫女子面纱落地露出真容。嘿嘿，这是可不能再称她女子了，那中气十足的一喝和虽然娇艳但绝对绝对是男人的面孔让岚梦慕择都有想找块豆腐撞墙的冲动！这…这分明是…妖嘛…

　　为“无间道”勾陈带机密离开赢得了宝贵时间，趁两位尊主还被雷的外焦里嫩中，黄衫男妩媚一笑，飞身离去。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邀玥楼玄武护法——洛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