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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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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辆黑色奥迪开了过来。君临听到车声由远及近,一眼看去,依稀是上次叶岑劫持她上的那辆车。
耿介下车道:“这姑娘怎么啦?”他一眼就认出是自己上次送回家的那个女孩儿。
叶岑搂紧君临的腰,抬头道:“耿叔,快把车门打开,我抱她上去。送我们去中心医院。”
她的腰不盈一握,越发显得孱弱可怜。虽然叶岑的动作很小心,但移动的过程中难免会牵扯伤处。他一直观察着君临的表情,看得出她其实疼得非常厉害,只不过强自忍耐着。叶岑把君临放到后座上,轻轻搁下她的左腿。君临死死咬住嘴唇的样子,没由来地让他怔忪。待她松开牙关,唇上细小齿印清晰可辨,染了胭脂一样的红,摄人心魄。
叶岑别过头去,打电话给莫子航。铃声响了三下,叶岑却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心突突跳得厉害。终于,电话通了。“你爸在医院吗?”
“应该在吧。出什么事了?”莫子航不难听出叶岑语气里的焦急,那跟他平时或懒散或冷淡的语调全然不同。
“把你爸的手机号码给我,出了点事,不是我,晚点再跟你说。”
“行。我把他号码短信给你。要我去医院吗?”
叶岑思虑片刻改了主意:“你有空的话过来也好。”莫子航在医院人头熟,一些手续上需要跑腿的事却不方便麻烦莫院长的,有莫子航出头方便开绿灯。
电话那端的莫子航听到叶岑回答倒是讶异了一下,彻底引发了好奇心,心里寻思着:叶岑语气这么急,又找到我家老爷子头上,还让我去增援。到底谁病了啊?肯定不会是叶家人,他们有家庭医生。
结果莫子航赶到医院的时候,看见叶岑站在急诊室前的走廊上,靠着墙,垂头对着手机发愣。
莫子航一把抢过手机,原本是为了引起叶岑的注意,但当莫子航看见上面显示的未接来电却轮到他愣住了。“里面那个是未接来电?不是,是君临?”他指指急诊室紧闭的门。
叶岑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她什么病啊?”
“小腿骨折加哮喘复发。”
“你给弄的?”要不是罪魁祸首,至于一副恨不能以命相抵的样子么。
“她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我没接。”
莫子航多精怪,立马听出了话中话:“你故意不接的,不是没听到?”
“嗯。”叶岑的口气闷闷的。
“那现在呢?人没事吧?”
“莫叔叔刚才出来说没有大碍,但是要住院观察几天,稳定一下病情。多亏你爸,没挂号,没缴费,就直接给推进去了。”
“要不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补办手续。”叶岑欠的债,就跟他自己欠的一样。莫子航就看不惯叶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耿叔在下面呢,你去帮帮他。”叶岑既然把人叫来了,也没打算跟莫子航客气。再说他确实不放心,不想走开。
“行,那我去了。”莫子航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明天的辩论赛不就要泡汤了?”
“嗯。”
“算了。人没事就好。别管那么多。”说罢莫子航便下楼去找耿介了。
过了大约分钟,门开了。君临被推出急诊室,脸上戴着氧气罩,看不清表情。
莫潇跟在病床后面走出来,对叶岑和莫子航道:“你们先别跟去,现在送她去拍片。还好送过来及时。她的过敏性哮喘非常严重。幸亏这姑娘胆子大,当机立断跳下去,虽然摔断了腿,但保住了命。按照之前的情况,她因为油漆过敏源的刺激,造成突发性呼吸道强力收缩,很可能导致猝死。”
莫子航道:“这么严重!那老爸,她现在还有危险吗?”
“你们放心,已经没事了。我们给她用了阔张气管的舒缓性药物,静脉输液两小时后症状应该会大大缓解的。不过她之前的情况确实十分危急,吸了氧气才缓过来。”
叶岑道:“谢谢叔叔。她的腿怎么样?”
“剩下的事我都交给我们这儿的骨科医大夫了。她的腿要复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完全长好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可能会耽误功课。她是你们同学吧,高三那么紧张的时候,你们俩多帮帮她。”
莫子航道:“这倒问题不大,她才高一。”
“哦,那就好办多了。看得出这姑娘挺聪明的,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对一些常用药也熟悉。”
叶岑不由心道:久病成医吗?
莫子航打断道:“老爸,你就别职业病泛滥了。”转头问叶岑:“咱们看看她去吧?还得通知她家里呢。不是说住院观察么,总得让她家里人过来一次啊。”
叶岑道:“我打过君晓棠的手机好几次,一直没人接。”
“那好办,咱们问君临去。”莫子航突然拉过叶岑道:“你老实给我交代,你之前不是挺傲的吗,就不接人电话,后来怎么把人给找到的?”
叶岑皱眉道:“我后来打回去了,已关机。”
莫子航讶然,“那你怎么找着她的?满校园地毯搜索?”
“嗯。”
“兄弟,你中邪了。保重!”莫子航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武当山上修行了几十年的老道士。一般人打电话,如果听到对方关机,根本不会多想,叶岑却该接的时候不接,回头又忍不住给人打回去,发现关机就满世界找人。
两人推开病房的门,看见一位医生正在给君临腿上绑纱布一样的东西。
莫子航奇道:“不是骨折都要绑石膏吗?”
骨科主任认识莫子航,不由取笑道:“亏你还是莫院长的儿子,这叫树脂石膏,高科技产品,懂不?”
“受教了。”莫子航向叶岑使眼色,轻声催促:“问她电话啊。”
君临因为呼吸困难,根本不能平躺,只能靠在床上。叶岑凑近她,问道:“你家里电话呢?”
君临扯下氧气罩,伸手示意叶岑把电话给她。电话是周姨接的,君临只说自己哮喘发作,在医院,详细的也没提,只把医院和病房号说了。
匆匆挂断后,君临把手机还给叶岑,轻声道:“谢谢。”
绷带绑好后,医生吩咐君临不要乱动,便走了出去。很快便有年轻护士进来替君临处理手臂上的擦伤,主要是消炎。
护士出去后,叶岑对君临道:“你休息吧。我看着你。”她穿着病号服,空落落的袖管遮着纤细到不可思议的手臂。
其实君临根本睡不着,只能闭上眼睛假寐。
莫子航对叶岑轻声道:“我出去给你们买吃的。你陪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第一瓶点滴已经快要见底,叶岑按铃叫护士换吊瓶。
君临觉得好多了,便把氧气罩摘了下来。
换好了吊瓶,莫子航的外卖也买来了。他特意去了以前跟叶岑光顾过的一家寿司店,因而花了不少时间。叶岑其实对生冷的东西并无好感,口味也比较挑剔,不过那家店的食材很新鲜,又离医院不算太远,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莫子航道:“你们吃吧,我搭老爷子的顺风车,走了。”莫潇老树新发,从工作狂基因突变为顾家新世纪好男人。莫子航对此已经吐槽无力。
“嗯。”
君临道:“谢谢你救死扶伤。”
“你可总算来精神了,刚才没把我们两个魂给吓飘走。我走了,好好休息。”有力气开玩笑就好。谢天谢地,警报解除。
待病房里只剩下叶岑跟君临两个人,叶岑轻道:“是刘真吧。”之前在车上,他看她那么难受的样子,一直忍着没问。现在一个吊瓶下去,君临看起来几乎跟平常无异,只是整个人没了神采。
君临闭上眼睛,不说不动。
“出这么大的事,明天的比赛缺席,学校必定会追根究底。你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如果真是刘真,这件事一旦被校方知道了,难保她不被退学。
病房里沉寂许久,君临忽道:“其实我从来都不信。”
“你说‘人之初性本善’?”
“是。”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君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刘真事先不了解她的病史,推她入教室只是临时起意,应当只想关她几小时,让她尝点苦头,可造成的后果却是非死即伤。但君临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是刘真做的,除非报警让警方查验门锁上的指纹。警方多半不会介入这样恶作剧般的普通校园纠纷。何况这还牵扯到她跟刘真同父异母的关系,这层关系一旦被校方知晓,舆论对两人造成的困扰是一样的。
叶岑见君临沉吟不语,正待说话,有人推门而入,却是周姨。她看见病床上的君临左腿被吊起,绑着石膏,不禁吃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叶岑站起来礼貌道:“阿姨你好。”
周姨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叶岑。她在君晓棠的生日宴上见过叶岑,不过当时忙着招呼客人,并未对他特别留意。周姨道:“是君临的同学吧?你送君临到医院的?真是太谢谢了。”
“阿姨不必客气。医生说今晚最好住院观察。”
周姨对叶岑感激道:“今天多亏了你。”又问君临:“这到底是怎么弄的?”看见君临这样五花大绑地困在病床上,周姨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倒也有几分心疼。
“我们学校有个教室油漆,我突然哮喘复发,只能从楼上跳下来了。”
周姨听君临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不由气结:“你要吓死你妈啊。”这种事电视新闻里也讲过,跳楼的小学生也是因为油漆味突发窒息,根本来不及跑出教室就跳窗下去了。因此周姨一时压根没想到门被人反锁这一节。
“我没事。跳下来的地方是二楼,不高。”君临自周姨进来,便盯着门口。说了这几句话却心知蒋梦不会来了,只一直忍着没问。
周姨看出君临欲言又止,解释道:“晓棠感冒发烧,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你妈在家里照顾她,一时走不开。所以我先来了。”听了君临这般另类的安慰,她顿时哭笑不得:“还说呢,如果是六楼呢?难道给你收尸?也不知道多爱惜自己一点。”周姨看君临也可怜,都这样了,自己亲妈也不来,但她嘴上不能说什么,只能把君晓棠的病情讲得严重些。
“周姨,我好多了。我想回家,不想住院。”
叶岑以为周姨做不了这个主,没想到周姨道:“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吵着要回家。行。我这就去问医生,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带你回家。咱们把洛医生请来。今晚周姨陪你睡。”君临自三岁得了支气管炎起,几乎每年都要住院。周姨听蒋梦说过,当时君临年纪小,晚上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害怕,总吵着要回家。后来君临搬入君家,也发过几次病,周姨也算有照顾她的经验。
叶岑心道:我倒是忘了,凭她这样的家庭条件,说不定在家里养着反而好得快。
不过叶岑不知道,君临小时候吵着要回的家并不是自己家,而是外公外婆家。她出生后,蒋梦休完产假去上班。老太太以照顾孙女为由住进了家里,一开始蒋梦倒也感激婆婆替自己照顾孩子,后来却发现老太太根本不管君临,连喂孩子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君临那时太小,还不会说话,饿了就拼命哭,老太太也不理会。为了这事,蒋梦不知道跟老太太和刘俊吵了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后来她索性让君临住到外公外婆家。可君临因为小时候的疏于照顾落下了病根,体质很不好,三岁时反反复复地感冒,老太太任她发烧咳嗽也不送医院,说喝点糖水就好了。后来弄出了支气管炎,再后来咳嗽老不好,发展成了哮喘。这几年君临自己大了懂事了,知道冷暖,感冒渐渐少了,哮喘复发的次数也逐渐减少。没想到今天又因为油漆复发。
周姨想到油漆的事,便道:“你们学校怎么搞的?惹出这么大的事,对学生一点都不负责。不行,得跟学校讨个说法去。”周姨在君家帮佣许多年了,地位相当于管家,说话很有几分分量,有时连蒋梦这个女主人都要礼让三分。
“周姨,您等我毕业再去跟校长单挑成吗?我其实也看他不顺眼。”
“你这孩子,病还没好呢,净瞎说。”周姨不由心里一酸,这孩子生了病都顾不上自己难受,反而耍贫嘴逗别人开心。自己亲妈顾不上她,她心里多半难受着呢,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周姨,您去替我找医生来吧。咱们好早点回家。”
周姨出去后,君临看着叶岑道:“明天能帮我把落在实验楼二楼教室里的书包送到我家去吗?辩论赛的事替我向老师请假,就说我病了。”
“我今晚就送去吧。”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学校估计关门了吧。”
“也好。你回家好好养病。”我明天去看你。
不一会儿周姨就跟医生一起进来了。医生用听诊器贴紧君临的肺部,胸前背后都听了一下,道:“我看这样吧,等她这瓶药吊完再走。也就一小时。”人是院长亲自关照的,虽然家属主张要领回家,而且再三保证家里有医生,但他还是不敢大意。不过好在这次病人发病的原因是过敏物质强烈刺激,不是感冒引发的,来得凶,去得也快。这瓶药吊完,就算没有特殊看护,回家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周姨点头道:“听到了吧,还是给我太平点,听医生的话。”君临只得乖乖点头。周姨又转身对叶岑道:“这位同学,今天真是太谢谢了。都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呢。”
叶岑自觉没有立场留下,刚要告辞,感到君临清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一时便没开口。谁知君临说的是“再见”两个字。他回了一声再见,便走出了病房。
叶岑上车,嘭地一声将门关上。耿介回头奇道:“你同学呢?留她一个人在医院行吗?”
“她家人来了。”叶岑一时又想来人对她而言算不得家人。蒋梦这样的继母也算另类,便是做戏,能做到把亲生的丢在医院不闻不问,一心一意照顾前任的骨血,着实令他钦佩。
“哦,那就好。咱们走起。”
夜晚的道路,相比送君临上医院正值下班高峰畅通了不少。车速挺快,晚风灌入车窗呼呼作响。耿介将车窗关上,道:“刚才那姑娘可吓人,气都喘不上。现在好点了吧?”
“嗯。已经没事了。”车窗是刚才为了让君临呼吸顺畅些特地开的。叶岑想起君临在他身旁苍白着脸,痛苦煎熬的样子,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她急促沉重的呼吸声。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到底忍不住想问她一句:“还怪我?”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最近拨号,叶岑才想起来,君临的手机没电了,他当即将手机往身旁的座椅上一掷,绷直的背向座椅深处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