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程》55路

1、气息

　　夜已经深了，独自走出病区大楼的顾文南疲惫的伸伸腰，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沉默是他的习惯，太多的思考会让简单的事变的麻烦，让麻烦的事变的更麻烦。他喜欢一个人边走，边吹吹这清凉的夜风，悲伤也好，欢笑也好，什么都不去再想，什么都不再抱怨。

　　忽然，面前射来一片刺眼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多希望这道光芒来自天堂之门，此刻就可以收他进神府。不过，这辈子一定没有这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了，文南知道，他是上不了天堂的人。

　　“顾大医生让我等得好辛苦啊……”逆着光看过去，说话的真的是他。
　　终于还是来了。
　　该换什么表情？该用什么语气？为什么现在，连和他打一声招呼都变得艰难？
　　空气被僵硬在一口口的哈气中，寂静而又冰冷。
　　往日的记忆是否还是真实的？顾文南也开始怀疑。只是那气息，每晚轻轻吹过耳畔的气息，那绵绵的气息，为什么还会如此痛苦的折磨着他。

　　“已经把我忘干净了吗？”韩小天从车里出来，斜身靠在车门上，头也不抬的问。
　　怎么可能！顾文南只能在心里痛苦的喊，这些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都已不敢回头去想，他怎么还能这样说！
　　也罢，过去的还计较什么呢？文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平静的绕开：“这么晚，找我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什么都别想了，反正已经这么晚了，送你一程总不过份吧？”韩小天歪着脑袋等他的回答。他知道文南不会拒绝的，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了。要是这时候有人敢和他赌文南的回答，韩小天敢赌100万！不，500万！
　　“谢谢！”几秒钟之后，一个声音低低的说。
　　夜好深，夜色好浓。

　　-------------(回忆)---------------------------------------------------

　　如果相遇需要很多很多缘分，文南猜想自己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德，上天才会让他遇见韩小天。只是，为什么这一切不是在亮出现以前……
　　住所旁的那个小公园，是顾文南休息的时候最常去的地方，碰上周末，还会有很多小孩子来玩。那些年轻的生命在他眼里，是健康是希望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不像医院里面对的那些病人们，每天都在向他讨债一样要着健康。可医生也是人不是神，生命不是他们说了就算，除非天上掉下神仙，保证人人长命百岁…… 不过有一天，天上真的掉下来神仙。那时候文南正背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一只红色的小东西不偏不正，刚好摔在文南身边。定定神，拿起来一看，那竟是一尊小小的木刻弥勒佛像，非常精巧。文南左右看看，没看到什么人。就在他纳闷的空，文南听到背后遥远的声音：“喂－－－，没砸到你吧？”回过头，两个大男孩在湖对岸使劲向他摆手。
　　他们从湖那边绕过来，跑在前面的一个留着半长的碎发，后面的一个穿着时下很流行的一款军靴，两个人欣长的身影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嬉闹着。
　　“对不起，”前面的那个先跑到，气喘吁吁的说，“刚…刚才……没砸到你吧？”
　　“还好，”文南笑笑，“天上掉下个小神仙。”说完，拿出那个小东西准备交给他，不，交给他们。
　　因为这时，后面的那个追上来，径直扑在长发的背上，笑着说：“都是他的坏主意，我帮你教训他！”然后两只手环起来，因为身高的优势，刚好把长发抱进怀里。怀里的人幸福的笑着，伸出的手也被身后的人锁住了。
　　这样的情景倒让顾文南觉得好尴尬，红色的小佛就在掌心滞留着，没人认领。
　　“我好像见过你！”忽然，后面的那个说。“你是不是J医院的？”
　　在医院外被人认出来，一般只有两种结果：1.被莫名其妙的臭骂一通。2.被莫名其妙的赞扬一番。顾文南对两种结果都没兴趣。“可能你认错人了。”他很职业的报以微笑。
　　“不不，一定是的！”他坚持，“敢跟我打赌吗？”
　　“行了，小天！”怀里的人表示出一点点抗议，“人家肯定烦死了！”
　　烦死了？这样就能把文南烦死，那他要超生多少次，才够在医院里混完这三年？“不要紧，”文南说，“你想赌什么？”
　　“Um……一顿饭吧！不欺负你，输了请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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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韩小天换了档，转头问他。
　　“想第一次遇见你和陈亮的时候。”文南说。
　　夜，漆黑的夜。
　　路被埋没在黑暗里，只有车灯照亮的一点点距离，让路继续向前延伸着。
　　“他……还好吗？”韩小天的声音有一点艰难。
　　“还好。”才怪！顾文南的心里，风雨交加。“只是……”
　　“只是什么？”
　　“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韩小天睁大了眼睛。
　　“HIV阳性，今天出来的报告。”医学报告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具有和死神同等的宣判力量：活下去，或者死亡。不可以讨价还价，也无法被驳回。
　　“他活该！”
　　“报告在我这，要不要看……”
　　“他活该！他活该……”韩小天忽然开足了马力冲上高架，车速表一路飞升。
　　这样的举动吓坏了顾文南，他完全没有想到刚才的话会带来这样的后果，眼看车速越来越快，他赶忙改口：“别这样，小天，别这样……我……我骗你的，真的……真的骗你的……”
　　泪，一行清泪，顺着那张俊美的脸庞，轻轻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