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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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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里下了一场小雨,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待到这日里,稍稍睛了些时,却听连生说,那清早时村外江边,已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山鬼在我家住了几日,一来是怕着她闷,二来也是想着添些冬装。即便是她与天觉早不是凡体,但我仍是想到这降了霜的日子里,他们一袭单衣,就觉得心中不忍,于是两人便着手开始制衣。
这日里,书房案几上堆着成堆的布料子,君竹正替我往熨斗中添了碳,一片腾腾的白气浮在微凉的空气中,伴着暖暖茶香。
豆丁从桌上扯出了布料一角巻在自己身上,竟越扯越多,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小粽子挣脱不开后,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正裁完了一匹淡青的料子,连忙放下剪子去看他,将他一层一层的解了出来。
这时,连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搓着手笑嘻嘻的问我:“阿繁,找我么?”
我点了点头,说道:“梓归,把那料子拿来!”
山鬼手头上的是一匹月白的厚缎子,月白底子上是同色但不同织法织出的云纹,云巻云舒间,一派平和,很适合天觉。此刻让连生来,却是为着在他身上比比,他与天觉身量差不多。
山鬼歪着头,笨手笨脚的跟着我把布在连生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然后又呆立在案边看着我把那整匹的布像洒开的云朵般铺满案上,君竹拿过加好碳的熨斗递给我,我将它们轻轻熨平了之后,量好尺寸,拿起大剪子利落的裁剪。
因专注于眼前之事,待全裁完之后,才发现,连生早走了,顺道还将豆丁领回了家去。
我呼了口气,抬起头对山鬼说道:“好了!”
她想替天觉做件衣衫,但量体裁衣对于生手而言难度太大,于是便由我量好,裁好之后,让她来缝。
此刻,我俩各端着针线篓子,只是她篓中的是月白的衣料子,我篓中是淡青的衣料子。她学着我的样子,细细的一针一针缝合,只是手生的很,左扭右捌之间看得我胆颤心惊,都忘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只顾盯着她的。
君竹将碳从熨斗中提了出来后,过来看我们做活,看我紧张的捏着衣料子,而山鬼也也是一派慎之又慎的神情,顿时轻轻笑了,才安抚着让我放松身子,那边就传来了山鬼一声抽气声音:一针狠狠的扎进了手中,顿时血便流了出来。山鬼想松开手,但血珠已迅速的渗了进衣料中,月白的料子上留下了一抹深红。
我连伸过头去看,山鬼惊慌的用另一只手拎起布料,慌张的问我:“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滴鲜血正染在袖口的位置,心中计较了一下,安慰到:“没关系,你先缝其它地方,这个我来处理。”
山鬼自己先寻了一块废料子习学了两三天之后,终于又鼓起了勇气开始缝那月白衣衫。我手中活计已做的七七八八,君竹套在身上,我比了比袖口长度后,又脱了下来。抡了一抡有些僵硬的肩,探头去看了看山鬼动作,竟也粗粗略略,像了个样子来。
于是我便拿过那块染了血的袖口,细细看了看后,扲了一股红线,绣上了一朵红莲。
天觉与山鬼结缘于他是青莲之时,更意喻的是“一花一世界”之说。况,莲本就是清净无为之物。
山鬼放下了手中缝制,过来看了我半晌之后,轻轻说道:“真好看。”
我笑而不语。
待到山鬼缝完之时,我早已也替她做好了一件火红的袄子。山鬼性子本就如同一团子的火,而又是那千娇百媚的人物,很衬这么火红的色泽。只是,这屈指一数,日子已过了十日有余,山鬼虽不言语,但这两日里,无事之实却只望着那后山悠悠的发着呆。
这时我将她拖了起来,试着新袄子,她嘴角虽存了一抹笑,但那笑未入眼底,生生的将这火红的色彩穿出了清冷的冰凉之意。
唉,天觉,天觉。
莫非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为着新衫子配扣子。往常都只是盘了的布扣子,但今次,也因着是山鬼心绪不佳,便想了想,挑了些玉珠子来,碧的是莹润的翡翠珠子,缝了月白衫子,绿盈盈的翠色像一滴浓露挂在白荷上;白的是温润的和田玉珠子,缝了淡青的衫子,那莹白的色彩便像草地上一朵清新的落伽花。
两件衫子些时在眼前摆了,十分高雅齐整,我抿着笑,唤了群竹来换上,果然是十分俊雅的模样。
天觉那件仍是摆了,无人去试。我的少年虽算高挑,却是清瘦,与天觉身量相远,而这是山鬼为天觉所裁,我们皆不舍得随意相试。
这会子,山鬼在院子里站了,瞧着远山,别有一翻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情致,只是看得人胸闷还有些抑郁。
这十几日过去,连我都有些急了。
但,天觉他若还未了悟,仍是那个死样子,我又怎么能把山鬼送回去?
想了想,于是便在寒露这日里,呼着连生阿绣都来了家中,连韦期与清浅都唤了出来。君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锅炉,下部用碳火生了,滚了一锅沸沸的鸡汤,将切好的山笋鲜菇码好,并一小筐子地里新采的菜叶子,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子,乐得豆丁吱吱的笑。
因我与山鬼都好着一口酒,连生在酒上也是个放的开的,于是今日里,君竹便在桌旁支了一口小碳锅,将酒缸子放在一边,就近的舀着酒便放到那锅中隔水热上,边上还摆了一张罗汉床,取一个不醉不归的意思。
阿绣因大着肚子,便将我书房中的鸡翅的太师椅拿了,垫两层的锦垫子,还用薄被护了腰坐下。其它人等都坐着紫檀的木鼓坐墩围座了,搓着手,兴奋的等着锅开。
即便是山鬼近日愁绪颇多,此刻面上也被那热气烘出了一抹潮红,眉眼都温润了起来。
一会儿,锅便滚了起来,腾腾的香味刹那间冲到鼻前,桌前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君竹一开了锅,几双筷子便伸了过去,只是各拎起一片肉后,我的夹到了豆丁碗中,君竹的夹到了我碗中,连生的在阿绣碗中,阿绣的在连生碗中……
山鬼筷里一片肉顿了顿,慢慢的收起了筷,低下了头,轻轻了咬了一口。
我默了默,站了起来,问到君竹:“鸡腿呢?”一边不断的翻着锅子,终于翻出来后,夹到了山鬼嘴边,一边眉开眼笑的说道:“快吃快吃,垫了肚子后,我俩去喝酒去!”
那边画中,清浅不乐意了:“你们也只知道吃喝,一点也不文雅,玩个酒令什么的也好呀!”
少时在家,与姐妹们欢乐之时,亦不是不玩这些,请花神,接诗句,也是不亦乐乎。只是今日里,为的却是山鬼,她化于山林之中,自然并不了解那唐诗宋词俗语什么的,而请花神一类,便是喝个几杯酒,于她而言还不若与我一起敞开了喝痛快!
于是我便皱着鼻对大家说道:“有人吃不着,喝不道,嫉妒啦!”
大家纷纷大笑,清浅急的直冲韦期撒娇。
“不若我们来猜拳?”连生兴冲冲的说道。
桌上顿时一怔,我们面面相窥之时,连生欢乐的脸上也滞了一滞。
“猜拳,怎么玩?”我好奇的问道。
连生本有些沮丧的脸顿时分明了起来,伸出手,便要示范给我看,君竹拉住了跃跃欲试的我,说道:“我先与他来,阿繁看着!”
不一会儿,室中便闹翻了天,“五,十五……”一声大似一声,君竹与连生玩了三局后,连生便喝了三杯,阿绣有些心疼,便拉了拉他。连生也自觉不是对手,便想找我这个新手来练一练,我也不拒绝,笑咪咪的应了,一回生二回熟,便快速的上了手,三局里竟让连生喝了两杯!连生气不过,便去找山鬼,山鬼有些紧张的瞪着自己与连生的手,口里乱七八糟的叫到“五,二十……”毫无章法,自己喊着二十时,双手却都蜷成了拳,连生终于一雪前耻,趾高气昂了一回。
所幸的是,山鬼酒量甚好,喝了三杯亦不放在心上,仍是找着连生玩了,他俩一来二去,在山鬼连喝了七八杯之后,终于让连生也喝了一杯,山鬼高兴的拉着我直摇晃我,又兴奋的去扯连生的袖子,让他接着再来——天觉进门之时,看到的,便是此副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