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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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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几天,虽然邱君竹身上还带着伤,但依旧忙前忙后的替我和豆丁做各种家务,即便是每日的买菜他也要陪着我一同上街。
朱屠夫这几天都有些呆呆愣愣,猪肉案上也看不到他奋力剁猪骨的身影,只是没精打彩的蹲在一边霍霍的磨着刀。
我和邱君竹知道怎么回事,每每见到他犹如遭了霜的白菜一般的颓废身姿总忍不住相视偷笑。也多亏了这事儿搅了他的神魂,使得他没精神再来为难我们。
这日照旧是邱君竹抱着豆丁,我提着菜蓝上了街。我们来到豆腐摊前,却发现今日守着摊的并不是豆腐西施,而是她娘。
虽然平日里见到我们,豆腐西施总是从鼻中喷出一股不屑,但我并未放在心上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还没有太多的是非观,她生活里的喜好,什么该摒弃,什么该迎合,都还不能代表她自己的想法本身。
我做为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带着些财产来到这里,引得这里的单身汉们为钱或者为了其它都罢引起的骚动,最终以我买下邱君竹做为一个不能称之为结局的结果,旁人的各种不满意各有各的原因。辟如吴媒婆,也许她是觉得我没有照顾她的生意,没有按她的意愿从了朱屠夫,居然大逆不道的自己买了个小子,从这个行为里,她可以衍生出的各种天理难容也都确实有理有据,各个理由都可以使得豆腐西施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依样学样的对我嗤之以鼻。
我并不怪她,她就像几年前的我,不知道人心险恶,不知道世道沧桑,只是安安全全的被保护在家庭这个温暖的罩子里。
豆腐西施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爹娘十分上心。虽然豆腐摊不见得是笔轻松的买卖,但她的爹娘并不因为是个女孩儿就分外的让她做事干活。平日里,天末明,起床磨豆子的是她爹,陪在身边烧火点石灰的是她娘,小女孩儿不过是穿的漂亮每日在摊子后头守着罢了。养得小脸小手儿白晰而柔弱,身子板儿细条条的像一株俏生生的莲,一副招人喜欢的干干净净的模样.
这日里,她娘守着摊儿,没见着她,我忍不住往铺子里头探了探头,却看见女孩儿低低的坐在一只板凳上,她爹正蹲在旁边抽着旱烟,而女孩儿身边的另一只竹凳上坐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壮硕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年烈日照耀下的黝黑皮肤,只是安静的坐着却有些手足无措。我好奇的看着他们。
邱君竹接过女孩她娘递过的豆腐放在我手中的篮子里,顺着我的目光向前一瞄,却只见他愣了愣,便扬声招呼到:“连生!”
被唤做连生的男子抬起头来看到邱君竹,原本局促的脸刹那扬开一个耀眼的笑容,慌忙站起来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竹凳。他急促的看了看父女俩,搓了搓手,便走了出来。邱君竹也羞涩的朝我笑笑。我点点头,将篮子捥在手上,接过豆丁,低低的对他说:“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聊。”
回到家中,和豆丁坐在桂花树下玩耍。
豆丁骑着一只小小的木马,那是邱君竹这几天给他做的。邱君竹他爹是名木匠,他从小耳濡目染,手艺也不差。那天清晨他独自上了后山,不一会儿,便扛下了一株杉树,将木料剧开,晒好,隔天一个下午的推推敲敲,傍晚时分,太阳刚落下山,木马便成型了。
他拭一拭脑门的汗水,垂着手,看着自己的成果,有一滴汗沾在他指尖,在晚霞中晶晶发亮。
院子里的这株桂花是金桂,大簇大簇金黄的拥在枝头,沉甸甸的花枝,沉甸甸的香味。
我在桂花树下绣完一只荷包,月白的底子上是一丛碧绿的青竹。绣完后,没有如往常般放入常用的香料,而是摘了满满的一捧金桂,细细致致的塞进了荷包里。系上翠色的络缨,挂在了豆丁的身上。
这时,门吱呀一开,邱君竹走了进来。他看我们正坐在树下纳凉,便也踱步过来,轻轻坐在我身前的石椅上。我抬头看了一眼,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我没有说话,顺手摘下墙角即将过季的几朵茉莉,用针线串成一串儿玩。
等我串完抬头时,发现他正低着头,手里握着我刚挂在豆丁身上的荷包,纤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上面的竹丛,我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竹子,而他的眼神又太过细密绵长,像荷包上竹丛的针脚一般扎在了我的心上,于是我忍不住说道:“回头也给你绣一个。”
他一听,脸上顿时漾开一个明亮的笑容。我也跟着轻轻的笑。
拈着手中的花朵,我问道:“那个人,你认识?”他点点头,想了想,娓娓道来:
连生是一个猎户,也住在身后的这座山中。邱君竹一家住在半山腰的竹楼里,而连生则一人住在山顶的草房中。连生时常将猎到的山鸡野兔拿下山送给邱君竹他爹炒菜下酒,邱君竹也时常带弟弟上山顶给连生送些地里种的花生,自家养的蜂蜜,春季冬季竹林里长出的笋,算来,两人却是熟识。
连生前天猎到了一只野狐,野狐的皮相长的不错,纯黑的毛皮,只有尾部一圈儿白纹.刚好东边镇子上正有一阔太太刚跟他订下一张毛子想做个围脖,说是要给个好价钱,于是他即刻将野狐皮子揭了下来,处理完后趁着天还未全黑,赶着送到镇子上去。
因为即将成了一桩好买卖,连生心情十分愉悦。下山时明晃晃的月亮已经挂上了天际,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路下了山。
正走到半山腰时,西边岔路上走过来一个陌生人。连生对附近山头人口十分熟悉,见到生人,也忍不住顿了顿停下脚步。陌生人看见连生也十分高兴,连忙走向前边打招呼边询问斑竹村怎么走。连生此刻心情极好,便热情的跟陌生人说道,自己正要到东边镇子上去,会经过斑竹村,让陌生人跟着他一道走,给他引着去。
陌生人高兴的答应了。
一路上,连生谈性正浓,陌生人也十分热情。连生还招呼着吃了自己带的肉干。当快至斑竹村的分岔路口时,两人都谈得有些相见恨晚,依依不舍。
于是连生告诉陌生人,自己住在山顶的草屋里,让陌生人有空就去坐坐,自己肯定招呼他喝酒吃肉。
陌生人此时也分外觉得意犹未尽,恨不得两人即刻八拜为交,互托生死,于是陌生人便向连生坦承道:
自己并不是人,而是阴间的一名鬼差。此刻到斑竹村只不过是因为斑竹村那家做豆腐的人家,明天一早,他家娇养的女孩儿突发兴致,想帮爹娘干活,却一不小心错手打碎了一叠子碗。平日里娇惯姑娘的父亲此时却因为心疼碗而甩了姑娘一个耳光,那女孩儿一时想不开,竟然上了吊。
自己此行就是为了去收女孩儿的魂去的。没想到路上遇到连生,如此投机。既然与连生这般相投,又以兄弟相称,自己也不瞒着连生什么,只要连生不嫌是异类,长长久久的交个朋友就好。
连生听完,吓出了一头冷汗,但面上却还十分客气的告别相约下次再见便分了东西。
连生一路走向镇子去,却一边走一边不是滋味儿,想着好好的女孩儿因为一叠子碗而交待了性命,自己不知道倒罢,如今知道了,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心里万分纠结不忍,当下,定了定神,抄了近路,一路攀坡涉水,竟赶在陌生人之前到了村子里。
这时豆腐西施家已经点上了烛火正准备磨豆子了,连生冲进铺子里,只来的及说了一句话:“呆会你家姑娘打破了碗千万别打她”便勿勿的离开。
豆腐铺子当家当然莫名其妙,可就在连生前脚刚走,铺子后头就传来了他家姑娘打破碗的声响。当家的稳了稳心神,走了过去,只是平静的交待自家姑娘好好收拾好东西,便接着去磨豆子。
而这边连生一路走到了镇子上,天明时交待好皮子,换回丰厚的报酬,找了一家酒铺子,狠狠的喝下了两斤烧酒,把吓得快跳出腔的心安置回了肚子里,这才趁着正午大日头回到山中。
等到了山头细细一看,原本安安稳稳的草屋此时却被掀了个天翻地覆。连生吓的喝下的酒都成了汗冒了出来。他知道这是鬼差知道自己出卖了他报复来了。
连生不敢再在草屋里住下,于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匆忙下了山。在半山腰上却遇到了豆腐当家。豆腐当家把连生拉到了家中,当下知道了事情的原未后当家表示要将女孩儿嫁给连生,以报连生救命之情。邱君竹回来那会,豆腐当家的都定好成亲的日子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花串儿,听完邱君竹讲完始未,默了半晌。抬头时看见邱君竹盯着我看,遇到我的视线,他慌忙转开眼,红着脸嗫嚅了一下说道:连生说你长的好看!
我低下头,没有表情。原本他们觉得邱君竹卖给寡妇是进了龙潭虎穴吧!
连生和豆腐西施的亲事定的匆忙,下个月的十二便是好日子了。这几天邱君竹又上山伐了几棵樟木,说要给连生造张新床娶媳妇。为此,他特地告假般的请示过我。
邱君竹的手艺的确是不俗,不但床架子看起来结实耐用,床上喻意吉祥的花开富贵,鸳鸯戏水都雕得栩栩如生。
我闲暇时过去看他做活,新雕完的床架子一股樟木的清香,同时樟木还能防虫。看着他细致的往上面上一层层的红漆,我想了想便道:“要不,我给绣个床幔吧?”邱君竹高兴的不断点头。
于是我便在桂花树下支了个架子,花了几天时间,细细的绣了一副鸳鸯戏水的床幔:大红绸子底布上,色彩鲜亮的鸳和清浅分明的鸯,周围压了一圈细细的萱草纹。
邱君竹晾干了床架后我也绣完了床幔。
当我们一起刚把床幔挂在床架上连生就过来了。他看着新床兴奋的直搓手,和邱君竹一起将新床搬进了新房。
第二天,连生过来时送来了一株红山茶。说是新娘子阿绣特地从家园子里挖的,为了谢谢我绣的床幔。
我兴高彩烈的接下了,当即和邱君竹细细的种在了园子里水仙花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