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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天道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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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之行,除去平和的人间道,好战的阿修罗道,行刀山之刑的地狱道,探访娟儿的畜生道及我们刚走过的饿鬼道,便还有天道一处还未行至。但天道应该是比人间道更平和之地,我们心里多少都有些放松,觉得这六道之行应能全身而退。
末了,我才发现,越是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的越是波澜。
眼前的山洞越来越是光明,仿若向外走出,便是人间好景。远处金光闪烁,像是一个烈日艳阳天。邱君竹牵着我的手,我们四人迎面向洞口走去。
及到洞口,突然一道光茫耀眼无比,刹那刺在眼前,我下意识的伸出手,在眼前挡了挡。身边邱君竹想伸手接住我,却落了个空。
当我放下手时,前面一条幽幽小路蜿蜒向前,路旁花草繁茂。走入其间,有暗香悄然盈袖。在一排芍药后,一株老梅下,有一处简约所在,门前兰草山石边笔意纵横的写着“繁红斋”。
这时豆丁的乳娘阿娉走出来,手里拿着我的厚袄子,笑着对我说道:
夫人,风大,进屋吧!
我偏偏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似乎忘记了什么,却了无头绪,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无比。阿娉看我歪着头,边忙上来扶着我,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都说了,夫人您要好好在屋里歇着,您偏要去园子里坐,看,这会子又头疼了,先生知道了怎么好交待哟……
我笑着对她说:阿娉别担心,我这就进去歇着。
阿娉牵着我进入,室内是简洁的大书房,巨大的黑檀桌上正铺着雪白的宣纸,桌旁的瓷瓶里歪出一枝瘦梅。书房过去有道圆形拱门,此刻白帘轻翻,翻飞间看到一张雕花大铺,紫色的丝被齐整,上面绣着的兰草精致,上方萦绕着的正是一侧金兽口中吐出的兰香。一切都是老样子,我莫名的安心,又伴随着一股沉甸甸的遗落感。
我这是怎么了,我轻轻问自己。
静静的歇了歇,阿娉抱着豆丁来到我面前。豆丁三个月了,小小的身子静静的咪在我怀里,轻颤颤的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指,半睡半醒间吐着泡泡。我俯下头,亲了亲他胖胖的小脸蛋,一股好闻的清新奶香。
阿娉一边伸手接过豆丁,一边笑着跟我说:“先生身边的李叔刚才回来说,晚个有个局,先生不回来吃饭,说让夫人自己吃吧。还有外头有些人送的燕窝,让我细细炖了,夫人多少吃点,不要出去吹风,在屋里呆着,若想瞧什么书,派人去买就是。若不放心,派人支会先生一来,他回时给夫人带回来。不过也别太费眼睛了。”
我点点头,深深的吸口气,将胸口的闷疼感归结为睡太多了。
日子平淡而安逸。不知不觉,豆丁五个月。阿娉将他照顾的很好,胖呼呼的小腿像一节肥肥的藕节。此刻他正裹着厚厚的冬衣,胸口挂着一只大大的金麒麟,叭叭叭的吸着手指。
突然,他含着手指,含糊不清的叫了声“爸爸”
我一惊,连忙朝外面书房的杨叔启喊到:
叔启,快来,豆丁喊爸爸了!
外面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手忙脚乱的杨叔启刹那在了眼前,他一把抱过豆丁,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快乐的说:
豆丁叫爸爸了?豆丁叫爸爸了?豆丁再叫一次好不好?……
我含笑看着他们。
小孩子的成长总是变化巨大。这年的五月,石榴花如火的开在窗前时,豆丁已能扶着墙走动了。明日便是他的一周岁,杨叔启此时正在外操办豆相周岁时会请亲友的诸项事宜,我细细绣着虎头鞋,不时抬眼看看正被阿娉扶着颠着大屁屁股走动的豆丁,一边思索着抓周的用具他们可否有准备好。
这个宁静的下午,这么温暖的阳光里,突然,大半年前的晕眩感突然而至,我竟晕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窗前如火的石榴花落了一地,就像满地的鲜血,杨叔启从外间冲进来,对着我嘶喊:“阿繁,快跑,阿繁,快跑,快,带着豆丁……”他的声音停止在一声枪响后。我目瞪口呆中,他身后闪出了几个蒙面的大汉,阿娉将手里的豆丁塞进我怀里,一个用力把我向后院的方向推去,她也喊着:“夫人,快跑……”
那一刹那,一股温热的鲜血迸向空中,几滴溅到了我的脸,我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呜咽着扭身向后跑去,身后枪响不停,我身边的大花瓶应声而裂,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外奔去,身后粗野的声音叫骂着:“臭娘们,放手……”又是几声枪响……
我从梦里大汗淋淋的醒来时,杨叔启和阿娉都在身前。阿娉扭了扭温热的毛巾,递给杨叔启,杨叔启接过,替我擦干了额上的汗,柔声问道:
怎么了?是太累了?做恶梦了?
我放声大哭:
叔启,,叔启,我梦到你和阿娉都被坏人杀了……他们抢了我们家,烧了我们的房子,还杀了你们……
等到我哭累了,杨叔启还在轻轻的拍着我背,让我把气顺出来,见我不喘了,便将我拥入了怀中,刹那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俊秀的少年的脸,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复杂而情深,这个少年,似乎无数次这样将我拥入怀中,我还记得,他的怀中有着淡淡的竹香……
可是,可是,他的脸,我不认识……一时间,又是头疼无比,我抱着脑袋,喊着头疼,杨叔启连忙将我放下,掖好被子,自己急勿勿的出去找大夫了。
屋里,光线渐渐的暗了下去,我嘴里还残留着药物的苦涩。手指无意识的细细抚着锦被上的兰花图案,我盯着窗外,看月亮亮堂堂的挂在天边。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轻轻的停留在山石兰草上,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几千只萤火虫聚成一只跳跃的锦狸是何其美妙……
我顿时为自己脑海中的画面所震惊,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风只传来细细的竹叶沙沙声,像是少年的声音在说:
“我会照顾你,我会照顾豆丁,但我不要当你的弟弟……”
第二天,便是豆丁的周岁礼。我怀中抱着豆丁,杨叔启捥着我,我们在大宴兵客的杨家大厅走了一圈,将豆丁给亲友们纷纷见过后,阿聘指挥着佣人们把抓周的器物拿了下来,在豆丁周围摆好:书本,胭脂,算盘,金元宝……
豆丁小小的身子端坐在八仙桌的中间,看着击围摆好的器物,拿起一样,看了看,便扔掉,再拿起一样,再扔掉,终于,他拿起了一个荷包,递至眼前看了看,嘻嘻的笑了起来,我突然如遭雷击,冲了上前,一把抢过荷包:那是一枚天青的荷包,上面是一枝碧色的翠竹,摆在手中,便是龙涎香味传来。
豆丁在身后哇哇的哭开,杨叔启抱过他,一边奇怪的问我:阿繁,你怎么了?
我手里紧紧捏着荷包,颤抖着双唇轻轻唤到:“邱君竹!”
一时间,豆丁不见了,杨叔启不见了,阿聘不见了,满堂宾客不见了,杨家大厅不见了……灰蒙蒙的山洞里,少年的身影像是水里浮出一般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他的手紧紧包裹着我的手,裹着那枚荷包,眼里隐隐有泪光,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将脸埋在我颈间,声模模糊糊的从我颈间传来:
阿繁,阿繁,我好怕你想不起了!
待我们情绪都平稳下来时,我才看见山鬼与连生就在我身后。我有些疑惑,正待相问,只见一声赤豹嘶吼传来,原来我们已回到了瀑布下方的山洞中。
山鬼轻轻的对我说:“我们先上去。”我点点头。
待我们骑着赤豹到瀑布边时,我和邱君竹连生都忍不住冲到水边,狠狠的喝了一气山泉。山鬼站在我们身后,赤豹轻轻用头摩挲着她的手,锦狸们又噼噼啪啪的扔下了无数的野果子,一时间我们吃着野果,喝着山泉,也顾不上说话。
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已隐隐的藏起了猛烈,此时已是下午时分。
我们并不急着下山,骑赤豹回去斑竹村需得天黑之后,所以我们在瀑布边的大树下坐好。不待我开口,连生便急切的讲述了他进天道后的遭遇:
那道亮光亮过之后,连生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山顶的草屋里,十二三岁的年纪,跟着阿爹去猎兔子。太阳正慢慢的落下山头,他与阿爹身后都挂着几只草兔,只是阿爹身后有三只,而连生身后只有两只。连生有些不服气,于是一路气哼哼的不和阿爹说话。
及至草屋,鹃儿走了出来,笑着迎向丈夫孩子,看儿子嘟着一张嘴,她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和丈夫相视一笑,解下了他们身后的野兔。
连生讨好的走在娘身前:“娘,我打的虽没有爹多,但最大那一只可是我猎的,皮子长的好,等明天我把皮子都拨了,给你做件皮袄子好不好?”
鹃儿连连点头。连生得意的身阿爹笑了笑,阿爹只是笑着冲他摇头。
晚上的烤兔肉,连生吃了不少,此刻爹娘正在草屋中休息,连生则半躺在草屋旁边的大树枝干上,叼着一根干草,看满天星斗。
这时旁边的草丛却传出了沙沙声响,连身镇定坐起身后,拿起随身的小弹弓,迅速而安静的滑下了树干,一边静悄悄的向草丛走去,一边在心里偷乐,不知道是个狐,还是个兔,若是个兔,今天可不输给爹爹了!或是个狐,嘿,那可是嬴了阿爹!
他心中喜悦,拿着弹弓,冲着草中微动的方向瞄了瞄,当下便“啪”一声,射了过去!
“哎哟!”居然是一声人声,连生吓的全身一紧!
只见草丛里站起了一名女子,衣着奇怪,像是早些年的东西,双只眼睛大而含情,此刻却怒气冲冲的看着连生,连生一边呆呆的看着女子,心里想着莫不是鬼吧,一边顿时感觉全身犹如刀割,好像在刀山上滚了一圈似的,一时间迈不开脚,痛的几乎晕过去之际,却见手中慢慢的浮起了一串菩提籽串珠……
“于是我就回到了山洞,只瞧到了山鬼,你和君竹还未归来!”连身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向我说道。未了忍不住又抚了抚手中的菩提籽串珠
“啧,真是个好东西!”
我把头转向山鬼,山鬼则淡淡的盯着脚下的草仿佛是什么奇花异草一般,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
“一进去,我就觉得不对,麒麟鳞我一直捂在怀中,虽不知是什么,但却也知道是至关重要的。
等到他下地府巡视那一天,我却骑了阿豹要去探娟姐姐……!“
山鬼紧紧皱着眉,手按在怀中的麒麟鳞上:
“他的魂还在麒麟鳞里困着,我怎么能滞留在这虚幻里?
正待转头回去,便回到了这里。“
我瞬间有些脸红,与山鬼相较,我却是……
于是我连忙问到邱君竹:
“为何你没有进入你的幻境,却是跟我去了呢?”
邱君竹低了低头,细细的看了看我,喃喃说道:
“那时,你放开我的手,我伸手想去抓,并没有抓到,只是扯住了你的衣角。我看向我的前方,是竹楼杜鹃花开时的样子,小竹与小弟在楼前呼唤我……我不放心你,便扯着你的衣解,跟了过去。”他轻轻一停顿“我是你的。”
我一时间有些想哭,心里又分明有些觉得,我最近真是太爱哭了。于是便凝心,细细听邱君竹说下去:
邱君竹因为不放心我,即便小竹与小弟在身后不停的唤着“哥哥,哥哥……”他仍是扯着我的衣角跟我到了我的幻界之中。但随后他就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他犹如鬼魂一般存在,没有人能看到他,没有人能听到他。
于是,他日日在我眼前晃悠,观察我过往的生活,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亲历豆丁如何一天天长大。
他陷入矛盾,不知道陷入这样的幻境我是不是欢喜。但一想到这一切也都是虚假的,真正的杨叔启正在地府当着判官,真正的豆丁正在外面的世界里,没有了父亲,也不知道娘亲还要不要回去……
“还有我,我也不愿意你这样留下。”他低低的说道。
于是他开始不断的给我提示,但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感受不到。
直到那一天,我做了恶梦,梦里情绪波动剧烈,竟看到了他的脸……
于是,他发现,当我情绪不稳时,更易发现他的存在。
第二天的捉周,我魂不守舍,他便在豆丁身边放下了我绣给他的荷包……
说毕邱君竹看着我淡淡的笑,我一时无言,若没有他,也许,我便走不出天道,走不出幻境,只是,只是我竟不知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竟是如此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