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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姑获 ...

  •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慢慢的暗了下来。“呯”的一声,又一粒石子打在窗上的声音,我吓的全身一抖。哭累的仿佛睡着的少年这时也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没有焦距的双眼先是奇怪的看了看我和在我怀里睡着的豆丁,又扭过头看了看旁边的窗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激零迅速坐直了身子。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好像有些被我吓着了,快速的眨了眨眼,“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怔怔的看着我等我先开口。
      我先是咽了咽口水,看了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他抬起头,飞快的瞄了我一眼,说道“邱君竹”。我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
      一时间,有些静默。“你……”他顿了顿,“你是夏寡妇么?”我有些恍神,回忆了下我的新身份。我是姓夏没有错,我只有豆丁了,那我就是夏寡妇吧?他见我不答,连忙又追问“是你买了我么?”说完自己一怔。
      我抬头看了看他,轻轻点了点头。“是,是我买了你。”明显感觉他松了一口气。我瘪瘪嘴,望了会天。他等了会儿,羞涩的笑了笑,说道“我以为,寡妇的年纪都很大呢!”是啊,我在心里补了一句,是又老又丑吧?
      “阿繁,我叫阿繁。”我静静的说道。“这是豆丁,我儿子。”他点点头。我们又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豆丁揉揉眼醒过来,抬头看看我,又看看邱君竹,似乎又想哭。我叹口气,刚想说话,邱君竹抢着说道:“他饿了吧?我去给他做饭。”我把豆丁递给他,“我去吧,你不知道东西在哪,你陪他玩会,可以去院子里走走”。他点点头。

      当我端着粥往堂厅走时,看现邱君竹正抱着豆丁站在院中间。
      院子里的桑树和桂花树中间我拉了一根绳子,用来晾晒衣服。此时,豆丁的一件小小的绿色衫子正在晚风中轻轻的翻飞。邱君竹抱着豆丁,正很严肃的看着那件衫子。
      我奇怪的向他们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豆丁小小的衫子上有几点蓝色的痕迹,唔,是被我蓝色的布衫不小心染到了么?还好衫子是绿色的,并不明显。
      邱君竹此时却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你昨天忘了收衣服?”我想了一下,“是啊,昨天想起时已经晚了,便没有收。”“这衣服要扔掉!”他坚决的说道。我奇怪的打量他一眼,他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么?怎么这么浪费东西?“只是染到色而已,明天再洗一下便好。”“不,必须扔掉!是姑获鸟!”
      我心里了然,山里人,信着不少神神妖妖的东西。“好,好,再说吧。”我敷衍的说道。他顿时急了,脸刹那间通红“真的,一定要扔掉,否则姑获鸟会来抱走孩子!”我一时间无语。抱过豆丁,把粥递给他,在旁边的桂花树下的小石桌坐下。
      他拿着粥慢吞吞的坐在对面,自觉的喂起豆丁。吃了两口后豆丁开始不配合,他很有耐心的哄着他,一边偷偷抬眼看我的神色。
      桂树叶在我头顶沙沙的响。近十几天来的胆颤心惊因为家里有了一个男人而变的安定。十几天来一直没有闻到的桂花清香此时突然闻到了,而且浓烈的扑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抬头问他:“什么是姑获鸟?”
      他一边喂豆丁,一边想了想,轻轻的说道:“有难产死掉的女人,死后会化成一种鬼鸟。她有一件羽衣,穿起羽衣变成鸟,脱掉羽衣就会变成孕妇。有孩子的人家衣服忘了收,姑获鸟就会在衣服上留下她的血做为标记,夜间来抱走孩子。”他顿了顿,指了指绿衫子上蓝色印记“那就是她留下的血,菇获鸟的血是蓝色的。”
      我眯了眯眼,觉得这个传说挺好玩,便“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急了“一定要扔掉衣服!”“好的好的”我敷衍到。心里却在盘算着,吃完晚饭后要带着他出去走走,至少让大家知道,现在家里有了男人了。也许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天知道,我这两个月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喂完粥,我抱着豆丁带着他进了厨房,给他指了指放食物的地方。他笑了笑便捥起袖子开始做饭。我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安心的舒了口气,我当了二十几年的小姐少奶奶,当初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两个月来因为不会下厨,除了土豆便是地瓜,只要洗干净往水里一放,烧开就可以,我已经吃到想吐了。
      安心的把厨房交给他,我带着豆丁在桂花树下玩了会儿,顺手把衣服收好,叠好,放进卧室。
      把豆丁放在床上,他抓着墙开始自得其乐的扶着墙走。我咬着手指站在卧室中央,看着大大的雕花大床,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放空。
      过了一会儿,邱君竹轻轻的走过来,冲着我笑笑“吃饭了!”堂厅里,他摆好了饭菜,我抱着豆丁出来一看,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心里默默想着,那枚金戒花的真值,眼前的东西看上去太好吃了。豆丁也从我怀里挣了下来,颤悠悠的走到了桌前,仰头看着他压根就看不到的饭菜,小眼神里都是渴望。
      按耐住欢天喜地的小心肝,默默的在桌前坐下,伸出筷子时,我和他的手都打着颤。我瞄了他一眼,心想,我是不会做,他是没得做,也馋了很久了吧!
      他一边努力的使自己吃的慢一点,一边还不忘小心的喂着豆丁。吃到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那衫子?”噢,那衫子。我咬了一口腊肉,“扔了。”他舒了一口气。
      我乐滋滋的吃着腊肉,突然发现他安静静的吃着面前的青豆角,筷子只在我面前的腊肉上夹了一次。我顿了顿,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在脸上。豆丁已经吃过粥了,只是用他小小的牙细细的磨着邱君竹夹给他的一小片肉。
      突然觉得没有食欲,把他面前的青豆角和我面前的腊肉换了一个个。“我想吃豆角!”他愣了愣,轻轻的笑了下。我有些发窘,于是便假装恶声恶气的说“把菜吃完,不要剩下!”他又笑了,于是我觉得脸上烫了起来。

      天完全黑了下来。月亮盈盈的挂在天边,清辉洒下,院落里一片清明。大院外有人声隐隐,8月的天,大家吃完饭后都出门坐坐,乘会凉风。
      我心里有意带邱君竹出去溜一溜,于是便早早的让他洗好碗,抱着豆丁,两个月来,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我打开了家门。
      当我们并排走出门时,屋外的人们仿佛静了一静,有一个粗厚的声音在静默中重重的吐了口痰“呸!”我低下头笑了笑,而我身边的少年静静的转身看了看我,突然默默的挺了挺他那有些微驼的身子。
      我并没有什么熟人,隔壁的张大妈好像还没有吃完饭,于是我只好假装把豆丁放下地,让他颠颠的走了两圈。邱君竹忙前忙后小心的陪着豆丁在家门口巡游着。

      天气热,挥着手帕,我的视线转到了张大妈家。突然想起那天我送金戒过去给她时的情形:
      我默默的把一枚戒指推到她面前,她看了看我,手从桌底伸了出来,虚虚的搭在桌上。“张大妈”我轻轻的说道,“我想,找个男人。”她又看了看我,转开了视线,叹了口气。“我们都知道你是从镇子上逃过来的。外面都传着呢,你男人死了,给你留下了一大笔钱。这男人,你是应该找一个,要不然……唉。可是你看,这要找谁呢?得找一个压的住的呀!”“不,张大妈。”见她还想往下说,我连忙截住。“我想好人了。”“想好人了?”张大妈呆了呆。这些日子,我初来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突然说想好人了,的确让她觉得意外。“嗯”,我笑了笑。“离这四里的半腰上有个竹楼,他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儿子,我就找他好了。”张大妈已经完全呆住了。过了半晌,她张了张嘴,抖了抖唇,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劝我“可是,撑不起这个家啊!”“我不用他撑,”我坚定的说。“我只要他好好的在我身边,作我的男人,家,我自己来撑。”张大妈默了默,看了看我坚决的脸,又看了看那枚金戒,默了默。“老邱家。他家做木匠的。前一阵子老邱进山伐木伤了腿,他家老大倒是个好孩子……也好,他们也急着要钱治病……应该会答应。”
      我紧崩的心慢慢的放松。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干净的少年,能让我感觉安全。于是我把手里的另一枚金戒也默默的放在了她手边。张大妈笑了笑。这时,在桌底玩耍的豆丁软软的搭在了我腿上,于是我站起来起身告辞。……
      月亮落在了半山腰上,山上连绵的青竹一丛丛在月光下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山歌声:“妹妹心里恋着哥哟,我们约在这竹枝下,竹枝上挂月亮哟,摘一片竹叶,哥哥你吹来妹妹唱……”果然,一阵轻幽幽的竹叶笛声扬起……
      邱君竹和豆丁都跑出了一身的汗,我挥着帕子看着他们,旁边经过的两个叼着草的男人。他们走过邱君竹身边故意撞了撞他。邱君竹迅速抱起豆丁默默的直起身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男人又故意恶狠狠的“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旁边传来几声妇女恶意的笑声。这笑声我认得,前几天一直在我门口拼命敲门我却避而不见的吴媒婆。
      我懒洋洋的挥了挥帕子,“君竹,豆丁,回家睡觉了!”一转身,迎进他们,干净俐落的拴了门,把那些恶心全挡在了门外。

      点起煤油灯时,豆丁已经安稳的睡着了。我把他放在雕花大床的一边。回头时就看到了煤油灯照亮的那张紧张青涩的少年英挺的脸。我瞄了瞄他,想了想,打开柜子拉出了两张单被。堂厅里放着一张竹制的凉床,天热时乘凉闲坐都好。我把单被放在竹凉床上,对着安静走出的少年说道,你就睡在这里吧。煤油灯后的少年眼睛闪了闪,仿佛轻轻的松了口气。我默默的撇了撇嘴。
      躺下后,窗子上还是传来了两声石子声。我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满足的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手松松的拢在豆丁身上,渐渐进入梦乡。本以为就能这样一觉到天明,可是半夜时却被邱君竹一声惊喝吓的坐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灯,月光顺着格子的窗梭洒了进来,照得一屋子亮堂堂。我在猛着坐起时却看到一抹长长的人影站在雕花大床前。透过清明的月光,那是一张被痛苦扭曲了的脸,黑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搭在脸周围,长长的白色丝袍上鲜血淋淋,中间却是鼓鼓的挺着的大肚子。“她”一手搭在肚子上,一手拿着豆丁小小的绿色衫子。我灵光一闪,想起了“她”是谁,我想叫,想喊一声“姑获鸟”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她”飘到我面前,越过我,抱起豆丁。
      我张着喉咙,全身发抖,却做不出一个动作,发不出一个声响。“她”抱着豆丁,同样也全身发抖,那是一种惊喜的状态,突然,她抬起了头,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去。我全身不能动弹,眼珠却紧盯着她向外走去,绝望中突然发现邱君竹捂着肚子站在门口。
      他手里撑着一根粗棍子,一边喘息,一边恶狠狠的看着姑获鸟。他把棍子挡在门前,想阻止姑获鸟出门,而姑获鸟只是轻轻抬了抬带血的袖子,邱君竹便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她”接着往外走,邱君竹冲上前,拉住“她”的脚踝,拼命挣扎中他回头大喊我“阿繁,阿繁,院子里,羽衣,羽衣……!”
      我的手指动了动,我好像有知觉了。羽衣,羽衣,什么羽衣?啊,羽衣,穿上羽衣变成鸟,脱掉羽衣变成孕妇!羽衣,不能穿上羽衣,变成鸟,豆丁就回不来了。我突然动了起来,冲了出去。当我经过门口时,邱君竹已经被姑获鸟狠狠的踹到了一边。我无暇看邱君竹,只想冲出门去找羽衣,还没出门口就被一股巨力的甩向了门框。
      落在地上时,我痛的像一只蜷起的虾,眼角余光看见邱君竹又拉住了“她”。姑获鸟回头想甩开他,眼神中已有了一丝慌乱。我蜷着身子站起来,院子里,桂花树下,正静静的躺着一袭白花花的羽衣。
      我忍着疼看了看四周,堂厅着的灯笼里蜡烛还末灭。我扯下灯笼,连滚带爬的扑向羽衣,身后是□□不断的撞击声。随着我越来越接近羽衣,一声悲泣的鸟鸣声扬起,如同乌鸦般悲切的声音拉剧着耳膜。我忍着不去捂耳朵,冲到桂花树前抱住羽衣。回头,一手拿着灯笼,一手扯破布般拿着羽衣,我恶狠狠的看着姑获鸟,“她”正再一次把邱君竹甩到一边,邱君竹猛的撞在堂厅前的木柱前,一声巨响,他喷了一口血出来。姑获鸟满是鲜血的袍子愈加红艳。
      她慢慢的向我走来,我怕的浑身发抖,却假装镇定,拼命的咬着牙咬着嘴里的肉。姑获鸟走到我面前,火光中她的脸更加狰狞可怕,带着临死时的痛苦和恨意。但在她的怀抱里,豆丁却睡的那么的安静,小小的胸堂缓慢而有节奏的起伏。我不敢看姑获鸟在烛光中的脸,只能一手狠狠的拿着灯,一手死抓着羽衣,我盯着豆丁,恶狠狠的威胁姑获鸟“放下孩子,否则我烧了你的羽衣!”
      姑获鸟围着我暴躁的打转,悲泣嘶哑的鸟鸣一声接着一声,我觉得脑袋快炸了。这时,邱君竹摸到了我的身后,他扶着桂花树“把孩子给我,羽衣还你!”姑获鸟还在悲鸣,却无能为力,没有羽衣“她”变不成鸟,飞不出去,但让“她”放下豆丁却有违她死的执念。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我惊痛的发现,蜡烛快燃完了!正当我快崩溃大哭之际,邱君竹从我身后伸出了双手,递向姑获鸟。只见他轻轻的说:“太阳快出来了,你再不穿上羽衣,你就走不了了……”姑获鸟痛苦的脸轻轻的望向围墙外.
      天边,已有了一丝隐隐的红色。“放下孩子,我们还给你羽衣,有了羽衣,你可以去找你自己的孩子”邱君竹的声音隐隐带着诱惑传来。我害怕的一边看拼命忍着去看蜡烛的欲望,一边盯着越来越急躁的姑获鸟……
      终于,她轻轻的将豆丁递给了邱君竹。我几乎是尖叫着把羽衣扔给他,一个回身拼命的抱住豆丁抱住邱君竹,只听见身后刷的一阵风声,一声悲泣的鸟鸣过后,太阳缓缓的露出了一道金光,而蜡烛就在那一刹那,完全的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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