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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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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里周长治来过,带来了一包一品楼新好的果茶,也留下了一翻话:
“夫人,君竹有天来找过我,问若你还是执意将他当成弟弟,他能否到镇子上去帮我。
他觉得如果他一直在你身旁,你似乎只会将他看做是长不大的孩子。夫人你经历过的世事比他多,懂得的学识比他强。若你执意将他看成弟弟,他虽并不愿意离开,但想着也许他去外头经历一翻后,可以更像个男人般回到你身边。
可是阿繁,”
他顿了顿,这是周长治第一次不叫我夫人而叫我阿繁,我感激他将我当成友人一般的推心置腹,便抬头看着他,听他细说。
周长治看着我的双眼,严肃而又认真的问道:
“你需要的真是一位见过世面,八面玲珑的人与你为伴么?”
我听到这里,也呆呆一怔,凝着他的眼深思,我需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世事繁华我见过,却难保树倒猢狲散;
明争暗斗我也见过,为一己之私勾心斗角,杀人放火。
如今,在这一隅住下,我难道还想着要重返过往?
我在心里细细的问着自己,却发现答案揭然若晓。
于是我摇了摇头。看着周长治,诚挚的说道:“你说的对,我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单纯简单的生活。”
周长治笑了:“阿繁,能在这方明山丽水里修身养性,是福气。我不否认我有我的私心,你在这里,于我有帮助。但,阿繁,”他伸出手,拍了拍我放在桌上的手掌,语气慎重,“只要周家的生意在,总会佑你丰衣足食,与世无争,一世长安的。”
我眼眶有些红,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认了这个命,杨叔启与我说,邱君竹是我命定的良人,我接受。但心里总有着诸多的顾忌。
他那么干净的一个少年,与我往常见过的太不一样。
我与豆丁相依为命,心境早已不年轻,这样的一个我,怎么能束缚住像他这样的清白少年?
但只是,夏季繁,我问我自己,是不是离开了这方山水我觉得邱君竹才能好?若不然,在这里,是不是他娶了个年龄相当的姑娘我便是觉得对他好?
我见过的世面,我看过的冷暖,他还末见过的,他还末听闻的,他若想知道,我告诉他;他若不想知道,那么他也可以不必知晓。
在这一方明山丽水里,与世无争,难道,于我,于他,不都是一种福气么?
终于,打开心里的结,我抬头饮口新泡的果茶,滋味芬芳,茶雾袅袅,我微笑的和周长治说:“谢谢!”
周长治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我想通了,也饮了一口茶,笑着转移话题:
“这果茶近来卖的很好。山鬼图在铺里一挂,引的赞叹纷纷,客人们都试了一试,都赞不绝口。”
我微笑又细思了一下,道:“不若,我们再描一副大型的山鬼图”我伸手比了比,,“宽十尺,高十五尺,或者更大,挂上镇上最大的茶楼前……”
周长治眼前一亮,只见他用手敲了敲桌案,沉吟了一翻,突然朗声兴奋说道:
“镇子上的威远楼近期正要翻新,前些天正找各家商铺筹钱,不若我们承下,只要将楼前的大壁画画我们的山鬼图,钱款我们全出,你看?”
威远楼是镇上的一座类似宗祠的旧楼,在镇子中心,正月里的花灯,七夕时的游园都在那里举行,平日里人来人往,若将山鬼图挂在那里,效果不言而喻。
我与周长治对望一眼,从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光亮。周长治顿时坐不住了,茶也不喝,扭头就走。
他走后,我起身舒展了下身子,觉得真是莺飞草长,春光无限。
我决定等邱君竹回来后和他好好的谈一谈。才一想到他,顿时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清浅在画轴里闲闲的转了转身。
待到中午,却是连生急匆匆的推开门,一路急促的“阿繁,阿繁!”
我心中一落,不是说傍晚才回么,难道不顺利?
只见他满头大汗,在我面前气喘不停。
我一回头没瞧见邱君竹,顿时担心的问:“君竹呢?”
连生边喘着气,边说“君竹,君竹,他被天觉大师留下了!”
我觉得很意外
“我们救下了天觉大师,谁知道大和尚不厚道,睁开眼后盯了君竹一会子,就说君竹有慧根,要渡他出家!”
我顿时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一出?在我刚想好要和他好好过时,他居然像许仙似的被法海留下了!
顿时在心里骂了句“老秃驴”,便和连生说:“走,我们上宝莲禅寺。”
等我们走到半山远远的看到宝莲禅寺时,天已漆黑了。
无数属于清明的白色招魂幡还末撤去,此时正在昏暗的光线里特别突兀。
宝莲禅寺入山的石拱门上的刻着“佛门虽广,不渡无善之人”。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号。
在黑夜里,远远的,突然飘来了一盏灯,我以为又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吓的躲在了连生身后,连生耳聪目明,连忙完抚到:“别怕别怕,好像是小和尚来接我们了!”
走近一瞧,果然是一个清秀的小和尚手里提着灯,说是奉天觉法师之命,前来接迎我们。
我和连生对望一眼,觉得天觉真得很天觉。
夜里我被安排在一间单独的禅房里。
小和尚说,天色已晚,法师会在明日清晨会见我,让我早点歇息,好明日早起。我点点头,进入禅房。
禅房虽小,但简洁干净,只一床一案。案放置在桌边,此时已点下了一盏油灯,当然不若清浅的明亮洁净。案旁窗外是一棵梨树,此时正开着一树精致洁白的梨花,淡淡的香味隔窗而来。
我心头有事,便恍惚的在案前坐下,看着那一树白梨花浸在月光中,透明的犹如夜光杯一般。
苦笑了一翻,如果天觉法师执意留下邱君竹,我可不是白娘子,也做不来水漫金山,那可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竟俯案睡着,等到袅袅佛香入鼻,清清梵音入耳时,天已微亮。
小和尚上前敲过门,端进一盆清水,我随意的抹了抹脸,跟他去见法师。
虽然我在心里骂过老秃驴,但天觉法师真担当不起这个名号。秃,确实是秃的,可他太年轻了。虽则年轻,但身材伟岸,五官端正,此时还端坐在禅床上歇养,看上去却也宝相庄严。
见我进来,他微微的睁开了眼,冲我淡淡一笑。
身边的小和尚捧了两碗茶上来,他示意我喝茶。我喝了一口,竟然是一品楼的竹叶茶。我有丝意外,抬头看了看天觉法师,只见他嘴角抿出一朵笑,目光低垂间,是无限慈悲。
“施主有禅心。”他淡淡说道。
我心中一动,他说是夏君竹有慧根,却又夸我有禅心,此举意欲何为?难不成我渡我俩一起出家?
只见天觉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但笑不语,抿了口茶,他开口:
“当年观音大士紫竹林里一棵紫竹闻道升仙,修成人形。某一日,掌管花事的百花神女经过,那初成人形的紫竹因为羡百花春放夏繁,竟对神女情根暗种,因而堕了仙,离了天。施主,你既有禅心,制出这味清心的竹叶茶,不知对紫竹这羡花之情如何说?”
我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影像掠过脑海,却抓不住,定了定神,思索后答到:
“紫竹因羡生情,本是人之常情。对于美好之物的向往,辟如佛语里所谓的“修”一说。只是竹与花,各有其精彩之处,不必太由人及己。”
天觉点点头,淡然说道:“想必当年百花神女也是这样想,故随紫竹下凡,历这一场情劫。但,”他抬头看我,“既为劫,必有风波,人行世上不易,施主还要慎重。”
法师说完,便不再理怔住的我,却抬头对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和尚随即出门将连生迎了进来。
“连生施主舍己为人,天觉感谢再造之恩。这一串珠子是我平日抚用之物,赠与施主护身,权当天觉相谢之情。”
连生连忙伸手接过那一串菩提籽串珠:洁白如玉的树籽被红色的络子系住,珠圆玉润,一看便是时常佩戴抚摸之物。
我还在思索天觉法师的突来之语,却只见他施了个佛礼,小和尚上前,将我们请出了禅房。
走出禅房来到大雄宝殿时,邱君竹已在殿前等我们。
连生一看到邱君竹,连忙将天觉法师赠与的手串递给他看。邱君竹听说能护身,当即笑了笑。
我走到君竹身前,低低的问他:“法师可有和你说什么?”
邱君竹将手里握着的紫竹萧拿出,递给我,说:“法师赠予的,还说,竹有清音经年绿,花无四季百日红。”
我恍然悟到天觉法师留下君竹之意,于是抬头看着邱君竹说道:
“是,君竹。你觉得我经历多过于你,但我经历这么多,却分外觉得你心地干净;你觉得我学识强过你,但你看,这一年以来,若没有你,我尚不知是何等处境。”君竹在我眼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我红着脸抿嘴一笑:“从今日起,我不再当你是我的弟弟,我们……”
终究是说不下去,身旁连生却朗声笑了起来,伸起拳重重的捶了捶君竹,君竹被他捶着却仍一动不动,笑意在脸上飞扬,只见他也红着,摊开了掌,轻轻的握起了我手。
回程时,远山上忽遇野火焚山,我心中一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