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金阙》潆尘

5、第五章：弦断

　　我慢慢转醒，只觉额头疼得像被凿开了一样。这疼痛一丝一缕拉扯着我清醒，渐渐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羲和，羲和，快醒醒。”

　　应该是素菡在唤我，我努力睁开双眼，却见四周漆黑一片。我坐起，摸了摸四周，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后来我又摸到了一双手，我问道，“菡姐姐？”

　　素菡应了声是。

　　“我们这是在哪里？”我蹙眉回忆，方才的一切一瞬间又回到脑中。

　　“你别动，你的额头撞在了车轼上，流了不少血。我们在躲静清宫下面的密室里，很安全。”素菡轻轻握住我的手说，“逆贼已经攻破了宫城，直向玄光殿去了。原来今日并非只有允宁候麾下将士在攻城，秦国也增派了兵力助他。”

　　我一愣，奕清竟与秦国为盟！

　　事到如今我都不相信奕清谋反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又是怎么与秦国秘密往来了这么久？我仿佛觉得那个举兵叛乱的奕清是别人，并不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是那样一个出尘风雅，俊朗无双的将军，怎么会是素菡口中的逆贼？

　　渐渐地，我听见外面刀剑相接的声音、还有许多凄惨哀嚎，想必那些宫女太监都被他们一并诛杀。

　　“只怕我父皇一手建立的大周，要灭了！”我悲绝地笑了起来，眼角不可抑制的流下许多眼泪，冰冰凉凉，滑落我的脸颊。

　　我发现自己竟还穿着今晨出嫁的大红华裳，真是莫大的嘲讽。

　　“采桑呢？”忽然我发现这密室中只有我与素菡二人，陡然问素菡。

　　密室里黑漆漆一片，我看不见一丝烛火，也看不见素菡的表情，周围死寂一片。

　　“我问采桑呢？！”我心底开始发慌，凄厉的怒喝出声，“她人呢！”

　　黑暗中，我能听见素菡的呼吸犹自颤抖，“采桑没能进来，她叫乱箭给射死了。”

　　我点点头，已然尝不出悲喜，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独可怜。

　　自小长大的采桑离开了我，奕清背叛了大周覆手灭了我父皇开立的基业，唯有素菡还在身边守着我，不离不弃。

　　若说此刻我能恨极了一个人，那便是奕清。

　　“菡姐姐，你恨我父皇么，他开立大周，却等同于逼死了你父亲。”我问她。

　　素菡久久不回话，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道，“你当初若恨他，就该去杀了他！”

　　说罢，我倏地起身，摸索到一堵石门前，奋力推开。身后的素菡却竭力一把将我拖住，“羲和，你别去！”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翻了素菡，跌跌撞撞朝外跑去。跑了许久却仍不见光，一抬手却摸到了一面丝滑的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我寝殿里的双燕屏风？那为什么四周还是黑的？！

　　我甚至能感觉一丝含着杏花香的风吹了进来，这里的确是我的寝殿，我却看不见一丝亮光。

　　难道我的真是看不见了！

　　茫茫然我伸出五指贴在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我凄厉的尖啸起来，心里从未有如此苦痛的时候。绝望中，我摸索到塌下，找出弓箭和短玉刀，转身便朝外跑去，我依稀能听见身后素菡的喊叫声。

　　此时，正殿中传来悠悠的长号。

　　皇上与皇后终是被诛杀了，想必羲昌同两个公主也一样伏尸殿中了。我越想跑的越快，静清宫到玄光殿这遥遥宫道我从未如此熟悉，疾风吹起我的广袖裙衫，隐隐作响。

　　我能听见玄光殿前站了许多将士，那甲胄相触的声音冰冷至极，叫我听得一清二楚。

　　“无忧？！”奕清的声音传来，我虽看不见，却能清明听出他的位置。我毫不犹豫挽弓搭箭，朝他连发三支白羽矢。

　　众将士见状，皆举盾护住了他，两支箭似乎都打在了盾上，另外一支箭，被他握在手中，啪的一声折断。

　　“你想杀我。”他的声音渐渐靠近，伴着马蹄声苍凉又陌生，他停在我面前。我伸手去探箭袋中的箭，却发现已然空了，便弃了弓箭和箭袋，将短刀出鞘。

　　不想他翻身下马，飞速擒住我两只手，出鞘一寸的短刀“铿”的一声又阖上。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也看不清这四周的事物，却觉得手中猛然一空，短刀被他所夺，身子也忽然落进他的怀里，他抬步便走，我猛力挣扎。

　　“不许乱动。”他的声音冷的像是冰封寒霜，如此无情的话犹是叫我的心堕下万丈深渊。我睁大了眼睛，惶然看着虚空中他的脸，妄图能看见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我冷笑一声，抓住他的衣襟，咬牙说道，“我只求一死。”

　　四周传来浓浓的血腥的味，我甚至怀疑我是否已经来到了修罗地狱。他将我带到玄光殿中放下，我劈手夺过玉刀，直至他的胸口。我听见周围似乎还有人，他沉沉道，“都出去。”

　　将士们抬步出去，玄光殿两阙殿门沉然阖上。此刻殿中唯有我与他二人，我将短刀抵上他的胸口，说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听闻我喊他师父，他沉默不语。我又问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帝后公主都已经死了，太子也在出逃路上被射杀。”他突然说道，语气冰冷决绝。

　　羲昌也被他杀死了，那个尚还年轻的太子，那个曾陪我嬉戏玩耍的羲昌。我恍然失语，握刀的手开始颤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好，好……”

　　“你很喜欢他，舍不得他是不是？！”奕清突然抓住我握刀的手，伸手狠狠将我揽进他怀中，我仰头，怒极反笑。

　　那日离别，我贴着他的胸口，怀里都是他温暖的熏香气味，如今我贴着他的胸口，却只觉百般寒意透入身体，四肢都僵的透彻了。

　　“师父……无忧只真心爱过你一人，从来只你一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的恨似乎片刻消去了大半。这样也好，走之前少些凄哀怨念，到了孟婆桥一碗汤便全然忘了，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他。

　　我能感觉他的呼吸一瞬间停了，不知是讶于我这句话，还是看见我挥刀刺入胸口的惨烈叫他窒息。我看不见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看不见四周的模样，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是真的要死了。

　　手中的刀刚没入胸口两寸，便被人夺下，我方才分明听见殿中只有我与奕清两人的呼吸，为何此时又生出了旁人？那男子手劲很大，将我也带倒在地上。

　　“你难道看不出她瞎了吗？”那人声音凝重，朝着奕清说道。

　　奕清开始急喘，“不可能。”

　　那人将我扶坐起，我抬手摸了摸衣襟，伤口涌出了许多血，也再支撑不住：“我是瞎了……奕清，你可满意？”

　　昏阙前一刻，我听见他在我身侧猛然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