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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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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陈青桐高兴的日子没过多久,甚至是没过几个小时,他就又高兴不起来了。早上七点多他接到晓红的电话,说陈尔中风发作,现在昏迷躺在医院里。陈青桐牙都没刷,穿着睡衣就跑去了医院。薛蛮这会儿还没醒,听到他起身的动静稍微睁开了点眼睛看了看就又睡了过去。陈青桐到医院时,医院门口已经围了好多记者,晓红出来接他进去,有记者拍他,晓红替他挡住了脸,把他往里面推。陈青桐没心思等电梯,他直接爬楼梯上去,晓红跟着他爬了两层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爸怎么样了?”陈青桐一身一身地出汗,不是爬楼累的,是怕的。
他一直以为他和父亲不太亲密,只是血浓于水,他还是会怕。
“和你打完电话,他醒了,偏瘫。”
“医生怎么说?”
“右边一侧的肌肉会萎缩……”
“好的,我知道了。”陈青桐用衣袖擦脸,他出了好多汗,意识到的时候睡衣的后背已经湿了。他跟在晓红后面进的病房,他爸住的是单人房,屋里或站或坐聚了好多人。
“我觉得现在病人需要休息。”陈青桐一进来,见到这么多人就说了句。晓红还怕有人不认识他,介绍说:“陈导的儿子。”
陈尔此时说不出话,睁着眼睛看陈青桐,眼眶湿润。屋里的人都识相地走了出去,晓红也退到了外面。陈青桐走到他爸床前,他摸了下陈尔的手,他已经很久没握过他爸的手了,现在再碰到,和记忆中厚实的手掌相距甚远,皮肤褶皱的触感把陈青桐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缩回手指,低着头说:“给你丢人了,穿着睡衣就出来了,回头上了报纸,人家得说你一大导演的儿子怎么衣衫不整。”
陈尔还是看着他,眼也不眨。陈青桐没坐下,还是站着,“电影没法拍了吧?”
“那就不拍了。”
陈青桐又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没站稳,弯下腰握住陈尔的手,咬着嘴唇喊了声:“爸……”
医生进来找他谈陈尔的病情,陈青桐认真地听,医生说的每一个建议他都一一记下。
“必须警惕复发。”医生最后郑重地说。陈青桐点头,同样郑重地说:“我会好好照顾的。”
他中午回了趟家,收拾了点衣服就又去了医院,薛蛮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陈青桐在路上抽空打了个电话给他,他也不接。陈青桐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他再回到医院,来看陈尔的人更多了,大明星小明星都来了。他们聚在走廊上,引来不少人围观。陈青桐已经和晓红商量好了,打算等陈尔的病情稳定后,送去僻静的疗养院做复建,调养。
“麻烦请让一下。”陈青桐好不容易挤进病房,就看到个女的坐他爸床边搭着他的手和他说话。晓红在他边上和他讲悄悄话:“这个是花姐,你父亲的朋友。”
晓红说“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明显咬到了舌头。陈青桐笑了下,“女朋友?”
这下倒显得晓红欲盖弥彰不自然了,她道:“我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忘了你学什么的了。”
“唉,我又不是测谎仪,女朋友也没什么,是该交交女朋友。”
两人挨着说话,虽然声音压得很低,可花姐还是回头看了看他们,她看到陈青桐,慌忙起身,拍了拍裙子招呼他过去。陈青桐看到她,想起来她全名叫苗宛如,圈里人都管她叫花姐,曾经是位电影明星,只是息影已有段日子了,媒体常写她是陈尔背后的女人。
“花姐好啊。”陈青桐礼貌地和她握手,“您坐吧,您来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陈尔这会儿在睡觉,说话声似乎是惊动了他,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陈青桐把自己的行李放下,推说还有事,让花姐先陪着便退了出去。晓红也跟着出来,两人去买咖啡喝,晓红问他是不是觉得有点尴尬。陈青桐笑了:“是啊,有点,我不太知道要和我爸说什么,挺奇怪的,我看到那些病人,我就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说话,说些什么,但是我爸就不行,我好久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有点虚。”
“虚?心虚?”
“是啊,心虚,没照顾好他,光顾着自己的事了,连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我都不知道,还一直以为他还年轻,身体好,事业好,什么都好。”陈青桐低着头,“他每次见我,状态都特别好,和他打电话也是嘻嘻哈哈的,我能给那么多人看病,看透他们,看出他们的毛病,怎么就没法看穿他的伪装?好几年他住院,也是大家都知道了,我最后一个才知道。”
他说了许多,说得自己都有些动容,眼角湿润。晓红轻拍他的后背,劝慰的说:“青桐你别这么想,你爸瞒着你,也是有他的考虑,他不想你太担心他,你现在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事业了,你爸也和我讨论过,他身体不好他自己都知道,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太难过。他和我说,你也有自己的难处,也有不顺心的事,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难处,他不顺心的事,算来算去也就那么一件。从少年起,他就一门心思扑在这一件事上,他说过他不会后悔,他也想过他绝不会后悔,可现在他又想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他为了这一个人,等他,陪他,时间和生命和爱全都给了他。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全身上下都要被牵动,他再说一句“我喜欢你”,他就高兴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陈青桐买了杯热咖啡,一口没喝,等到它冷了才想起来啜一口。这杯黑咖啡苦得他话也说不出来,他坐在病房窗边看了眼他父亲,花姐在和他说话,阳光照了进来,将他脸上的皱纹照得一清二楚。陈青桐摸了下口袋,这才发现他把手机落在车上了,他下楼去拿,他看到周舟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还发了条短信,都是问他爸身体的,他在国外没法立即赶回来探望。他还收到了苏芊芊的短信,问他爸怎么样了,说是看到新闻里播了。
薛蛮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他都不知道。
陈青桐又喝了一大口冷的黑咖啡,他放下纸杯,靠在墙上打盹,他昨晚睡得晚,也没怎么睡好,困得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陈尔手上的电影计划因为他住院而被打乱,两个本子都已经搁置了,另外一个已经开始选角的本子,电影公司的意思是换个导演来导,陈尔稍微恢复了些,能流畅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推举了一直在他手下工作的一个副导演。这件事交代完,陈青桐就把所有和电影,和工作的事挡在了病房外,他想让陈尔安心养病复建,陈尔却不老实,医生关照还不能下床,他就心急火燎地要着地,在地上摔了一跤被陈青桐看到,训了他好几天。陈尔不喜欢被这样管手管脚地,还和陈青桐发脾气,陈青桐说他是越活越回去,晓红在边上说:“你爸平时就是这个火爆脾气,你和他处少,没领教过……”
陈青桐一时语塞,后来就再没和陈尔拌过嘴,除了不让他看剧本之外凡事都顺着他。陈尔的复建做的不太顺利,他心太急,一心只想快点进剧组去片场拍电影。陈青桐挺生气的,和他说:“你身体现在这样还整天惦记剧本演员,拍一本电影能让你多活多久??不让你减十年寿就算不错了。”
陈尔回他:“我就靠这个活,没了这个我就活不下去了,你这种没艺术追求的人真是我儿子??”
陈青桐被他气得胃疼,“是,我是没艺术追求,你还知道我是你儿子就听我一句,电影又不是以后都没得拍了,好好休养一阵子再说吧。”
陈尔躺在床上也没法子,他让晓红偷偷给他拿个本子回来看,晓红跑去陈青桐那儿告密。陈青桐知道了,想了下给他带了点书过去,可没过几天陈尔就和花姐说哪本哪本书不错,想找人改个本子拍出来。陈青桐算是服了他了,把他从医院接出来送到疗养院的时候索性给他买了许多影碟,他也住在里面,每天陪陈尔看一本电影。
他离了电影就活不了,他这一生都耗在这上面,花姐都说了,电影才是陈尔真正的情人。
从陈尔住院到搬去疗养院,薛蛮都没出现,他没联系陈青桐,陈青桐也没时间联系他。照顾他爸,盯着他不让他乱跑已经够耗费他精力了。他有次晚上等他爸睡着后想给薛蛮打电话,手机拿出来,找到了号码,却没按下去。他坐在夜晚的花园里握着手机什么都没做,吹起风的时候他想到薛蛮坐在楼梯上的样子。那时候他觉得他是一阵风,一阵温暖的春风,可现在想起来,他从头到尾都是一股刺骨的冷风。
陈青桐选的这家疗养院风景好,服务也好,陈尔住了一个多月说不想回家了,以后都在这里住了。陈青桐忙说:“那不行,你有钱就在这附近买个房子就行了,要长住,说出去还以为我把你这个孤寡老人遗弃在这里了。”
陈尔听了就真的找人打听附近的房价,很快就相中一套别墅,他说要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以后搬这里住。
“你认真的?”
“当然认真的,什么时候你去家里收拾收拾。”
陈尔真是认真要卖房子,他联系晓红给他找了个地产经纪挂牌出去,没多久,就有人看中了要买,陈青桐才回诊所没几天就又不得不出差回家办一些手续。住院后他诊所就新聘了一个心理医生,是他大学里的学弟,为人挺热心,他不在的时候,诊所大小事都由这个学弟经手管理。这天陈青桐飞回去,也是学弟送他去的飞机场,路上学弟说前几天有个男的来诊所找他。
“找我?以前的病人?”
“不是,就说来找你,瘦瘦高高的。”
“叫什么?”
“听说你不在,他就走了,我觉得他精神好像不太好,身上一股酒味。”
陈青桐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其他没什么事了吧?”
“其他就没什么,学长,伯父的身体还好吧?”
“还好,就是医生说要警惕复发,最怕就是这个。”陈青桐把家里的钥匙给了他学弟,让他有空就去他们家给猫收拾猫砂,添点猫粮。他到了飞机场又给晓红打电话,拜托她多看着点陈尔,别让他太过操劳。
当天晚上陈青桐就到了家里,他许久没回家,在钥匙串里找了半天才找到匹配的钥匙。他开门前还回头看了眼,隐约地似乎能看到薛蛮曾经住过的地方。陈青桐开门进去,屋里很干净,每两天都会有人来打扫。陈青桐提着行李上楼,走到二楼时突然吹来一阵冷风,他四处看,走廊上的窗户明明关好了,那阵风似乎是从他卧室的方向吹来。陈青桐忽然放慢了脚步,他拿出手机,放下行李,抄起手边一只花瓶。他朝卧室走,那扇门正虚掩着,不时有风吹出来。
窗户没关,还是有人在里面??
陈青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他看到有人躺在他床上,地上还有两瓶空的矿泉水瓶子和几只外卖饭盒。他放下了花瓶,垂下手走过去。卧室的窗户确实没关,风吹气窗帘,他伸手关好,站在床边看床上的人。
“你爬窗进来的?”陈青桐弯腰问,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没理他。
“薛蛮。”陈青桐又喊他名字,他还是没理会。陈青桐摇了摇头,从衣橱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就去洗澡,他在衣橱里看到一些不属于他的衣服,还有两条明显不是他尺寸,磨得破破烂烂的裤子以及一件青色的,曾经属于他的外套。浴室里面也有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沐浴露已经用了一大半了,洗发水还是新的。陈青桐洗完澡,换上睡衣挤到了床上。他亲了下薛蛮的头发,他头发上的味道很新鲜,是新的洗发水的味道。
早上起床时,陈青桐先醒了,他刷牙洗脸时薛蛮也醒了,他打着哈欠走到浴室里上厕所。他看到陈青桐就像没看到他似的,陈青桐问他怎么躲过打扫阿姨的,他说:“哦她来了,我就爬出去,等她走了再回来。”
“这里的保安都没发现?”
“没发现。”
“你干脆转行当小偷得了。”
“我帮你看房子你还这么说我。”薛蛮迷迷糊糊地洗手,他用湿漉漉地手搓着眼睛问陈青桐:“你爸还好吧?”
“你去诊所找过我?”
“哦,嗯。”
“干吗?”
“啊?嗯……”薛蛮把牙刷塞进嘴里,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换好衣服,陈青桐和他一起下楼去买早点吃,两人站在路边吃鸡蛋饼,吃完走到以前学校门口抽烟,这主意是陈青桐想出来的,薛蛮说他坏心眼,“蔫坏蔫坏的,你这种人最可怕。”
陈青桐冷笑了声,“是啊,我最可怕,那你最好小心点。”
“你爸真没事吧?”
“还好,小孩儿似的,得哄着。”
“你也没多大啊……”
“嗯,比你小啊。”陈青桐笑了下,他指着门卫室说,“你说他们要盯我们多久?”
薛蛮看了眼:“等我们派烟给学生就不盯着了,直接冲出来了。”
陈青桐偏过头亲了下薛蛮,还说:“那这样呢?”
薛蛮拉着他咬他嘴唇,然后大笑着跑开了。陈青桐抹了下嘴唇,追了上去。中午陈青桐和打算买房的人一起吃了顿饭,还带着人来又看了看房子,对方很满意,谈得很愉快。送走买主后,陈青桐和薛蛮研究起了晚上吃什么,两人最后还是叫了披萨的外卖,看电视等外卖的空当,薛蛮不经意地说:“我要去美国。”
陈青桐一下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妈又结婚了,找了个美国佬。”
“你去参加婚礼?”
“不是,她找我去定居,说给我找了份工作。”
陈青桐看着他,“你愿意去吗?”
薛蛮咧嘴笑:“愿意啊,我不是被迫的啊,我愿意去。”
陈青桐半晌没说话,外卖送到,他才说:“好的,我明白了。”
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他明白了,彻头彻尾地明白了。
晚上他和薛蛮躺在一张床上,薛蛮坐到他身上,抱住他说:“陈青桐,我们不合适,你找个更好的吧,满大街都是比我更好的,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这么好的人,别被我糟蹋了。”
“你会更幸福。”他说,用一种陈青桐深恶痛绝地劝诫口吻说。
薛蛮说他明天就要走了,他没什么行李,带好护照就好了。
“我来你家,本来就想住几天,没想到会遇到你,你突然出现,我有点怕。”薛蛮叹气,他不说话了,他想和陈青桐做/爱,陈青桐不配合,他要和薛蛮接吻,薛蛮不配合。两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谁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
薛蛮是下午的飞机,他临近中午才起床,他起来时看到屋里的柜子都被翻过了,他从衣橱里拿了那件青色外套穿上,慢悠悠地走下楼。陈青桐不在客厅里,也不在厨房,薛蛮找了一圈,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他。
“你在找我的护照吗?”薛蛮问他,陈青桐站在打开的书柜前没理他,他手里紧握着手机,脑袋耷拉着,身影孤独又失望。
薛蛮走上去想再和他说两句话,他发现陈青桐在哭,他叹气,“唉,你哭什么,都说了你会找到更好的……”
“是我爸……”陈青桐捂住脸,他慢慢蹲下,垂着手,放开了手机,“走了。”
薛蛮陪他一起坐到地上,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会安慰人,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不擅长应付哭的人,更不擅长应付哭着的陈青桐。他在他印象里从没哭过,从没软弱过,他坚持,又耐心,又温和,又好。
薛蛮伸出手,在空中僵了一秒,迟疑着抱住了陈青桐。他手指碰到陈青桐后背,进而手掌紧贴,抓紧他衬衣。陈青桐靠在他肩上,闷闷地哭。薛蛮摸到他的头发,轻揉着安抚他。这些都是他从陈青桐那里学来的技巧,他不自觉地偷师,自己都被自己震惊。他抱紧了陈青桐,感觉到他双手也抱紧了他,薛蛮小声地说:“我把护照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