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情记》水亭

1、历劫必须是得有“劫”

　　阿璃是个不幸的孩子，才一出生母亲难产死了，父亲只是山间猎户一名，每日上山捕猎，运气好些时能多打些野兔野鸡什么的，拿到集市上去卖，换些钱财勉强维持生计。
　　与父亲相依为命，到了她三岁生日那日，父亲一大早起床，拿起工具便又上山去了。他想今天若能多打点野物，换些钱，就好给阿璃扯点布料，让村里张婶帮忙缝制件新衣裳。阿璃人小长得快，她身上的那件衫子已经短的半只胳膊都露在外边，实在没法子再穿了。
　　阿璃满心欢喜地搬了小板凳坐在家门口，不时站起身来，跑到篱笆门前扒着门张望，爹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会给她买布做新衣裳穿。她好久都没新衣裳穿了呢。
　　三月初，春意还浅，风拂过只让人冷的打颤，阿璃将小手抱在嘴边呼气取暖，爹爹去了大半日，天色已渐渐黑了，怎的还不回来？
　　隔壁张婶正走过来，看到阿璃冷的缩着肩膀抱着手，赶紧推了篱笆门进来，“阿璃啊，这天还很冷，你怎么跑到外边来？冻坏了可不得了！你爹爹还没回来么？”
　　张婶人很好，阿璃从小没有娘亲照顾，阿璃爹爹又要每日上山打猎，多亏了张叔张婶施以援手，经常拿些米粮来，着实帮了许多。阿璃乖巧地站起身，“爹爹还没回来呢。”
　　外边天色已经灰暗，好像一块黑布慢慢罩下来，阿璃不禁有些着急，“张婶，为什么爹爹还不回来？”
　　“阿璃别急，走，先到张婶家吃晚饭，你水清哥哥给你留了个鸡腿呢！”张婶看看山脚，仍然不见胡满的身影，心下也有些着急，打算回去让自家那口子带上村子里两个人去山上找找。
　　最近山里不太平，夜里时常能听到从山里传出来些奇怪的叫声。还听说，就在前一阵子，西边葛家村的猎户阿毛就死在山上，还少了一条腿。啧啧，这些事儿听听都渗人，阿璃这可怜孩子，他爹可不能出什么事儿。
　　水清是张叔张婶的儿子，今年正好五岁，还有个女儿叫碧云，跟阿璃差不多年纪，因着张叔张婶连同哥哥都对阿璃好，不免就分去了她很多关爱，小小年纪的碧云便很看不过阿璃，见到阿璃都鼻子哼气，不理不睬的。
　　阿璃虽小，但很懂事，她知道碧云不喜欢她是觉得自己抢了她东西，便也时常让着碧云。
　　张婶牵了阿璃回到自个儿家，水清等在门口，一见到阿璃便跑上来拉着她的手，“阿璃阿璃，今天我娘亲杀了鸡给我过生日，你今天也过生日，哥哥给你留了只鸡腿哦。”水清牵着阿璃，忍不住摸摸阿璃扎着包头的小脑袋，欢快地道，“阿璃阿璃，今天你就三岁了哦。”
　　“哥哥五岁，阿璃三岁，哥哥比阿璃大两岁！”水清哥哥对她很好，阿璃知道，从小别的小孩子都不喜欢跟阿璃玩，他们叫她“邋遢鬼”，嫌弃她的衣服破旧，头发总算乱糟糟的，因为爹爹一早就上山去，那时阿璃还在睡觉，醒来就只能自己扎头发，或者张婶给她梳。只有水清哥哥对她好，经常带着她玩，给她捏泥人，抓蝌蚪。
　　张婶一回来便跟张叔水根说了胡满去了山上一整天还没下山的事情，水根一拍大腿，道，“不好，我刚听阿林那小子跟我说他昨日在山上看到头野兽，以前从没见过，身子大的很，样子着实下人，恐怕不是一般猛兽，他一看到就吓得跑回来，还嘱咐村子里的人别上山去。我得找阿林阿才他们一去去看看，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张叔饭也顾不上吃一口，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张婶招呼着三个小孩子先吃饭，端好菜摆好饭，嘱咐水清照顾好两个妹妹，便也跟着出门去了。
　　今天是水清的生日，张婶逮了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做了一盆鸡汤。
　　阿璃看着水清夹到自己碗里的鸡腿，有些为难，一共两只鸡腿，一只给了碧云，一只本来是水清自己的，他却夹给自己，“水情哥哥，这是你的鸡腿，我不吃。我吃了，你就没的吃了。”
　　“没关系没关系，”水清赶紧拿筷子压住阿璃正要往外夹的鸡腿，“我不喜欢吃鸡腿，你看我多结实啊，不需要吃，你和碧云都是女孩子，都瘦瘦的，吃了鸡腿好长得结实些。”
　　阿璃抬头看向碧云，碧云瞪了她一眼，扭了脖子便不再看她。反正自己的鸡腿自己吃着，哥哥他自己不要吃偏要让给阿璃，那让他去好了。

　　三个孩子吃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水清小心翼翼地点了蜡烛，陪着阿璃一起坐在门槛上等着。碧云看不惯阿璃，早自己躺床上去了。
　　“阿璃你别担心，待会儿你爹爹就会回家了。”水清拍拍阿璃的肩膀，笨拙地安慰。
　　阿璃小小的身子缩着，她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搁在膝盖上，小嘴微微抿着，一双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门外。
　　他们坐在门槛上，坐了好久，等了好久。直到半夜，终于听见了声响。
　　阿璃“噌”地站起身，小跑到门外。张叔张婶还有另外三个人，拿着火把，回来了。
　　阿璃探着脑袋，找寻爹爹的身影，“张婶，我爹爹呢？我爹爹回来了吗？”
　　到了门前，阿林与阿才叹着气，也没说话转身回去了。
　　张叔低着头，也不说话。
　　张婶拿着娟子抹去眼泪，她看着阿璃殷切地眼神，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阿璃，我们把整座山都找遍了，还是没找见你爹。不过别担心，可能是天黑你爹爹迷路所以才没回来，等明儿个天亮了，你张叔跟其他叔叔们还会再去找的。阿璃别担心，今晚你就跟碧云一起睡吧。”
　　阿璃相信张婶说的，爹爹一定是因为天黑看不清路所以来不及下山，又或者是迷路了，等到明日天亮了，爹爹看清了路，就一定能回来了。
　　第二日，张叔带着阿林阿才还有另外几个人又往山里去了。以防意外，他们每人都带了弓箭，以防遇到阿林口中的野兽。
　　阿璃一早便起了，依旧坐在门槛上等着。水清一样陪着坐在一边。
　　晌午还没到，他们便回来了。张叔身上背着一人，除了村子里的几个人，同回来的还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陌生男子。
　　张叔将身上的人放下，唤阿璃道，“阿璃，过来吧。你爹他。。。。。。已经。。。。。。没了。”

　　水清永远记得，那日阿璃的神情。
　　她镇定地走到那被放在地上的人跟前，看了眼后，却长大着眼，直直地望着张叔，肯定地道，“这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一定还在山上打猎，没回来。”
　　她既没哭也没哀痛的神情，她很镇定，很清晰地说道，“这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一定还在山上打猎没回来。”
　　地上人的身体残缺不全，正只左胳膊跟左小腿都没了。一张脸也被毁的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是谁。
　　但胡满，张叔跟阿林阿才他们都熟悉的很。他家穷，他也没几件换洗的衣物。身上穿着的那件褐色的上衣，破了又补补了再穿，他的右手缺了小拇指，据他说，那是小时候玩刀不小心砍掉的。
　　“我爹爹不长这样，他不是我爹爹。你们搞错了。”阿璃仍顾自说着，才三岁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镇定。
　　张婶控制不住哭了起来。碧云凑过来看了一眼，吓得尖叫一声跑回屋里躲着了。水清站在一边，他不敢看地上胡叔的模样，他只能看着阿璃站在那儿，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笔直。
　　张叔张婶帮忙给操办了后事。
　　守灵的那三天，阿璃一直没哭。她木然地看着堂屋躺着的人，似乎仍旧不肯相信爹爹已经没了的事实。
　　后来阿璃生了场大病。高烧烧了两日一直不退，直烧的昏迷不醒。张婶急的直抹泪，可镇上的几位大夫看过后都说的一样，受了风寒又受了刺激，除了喝药，就是看造化。
　　看造化——这样不负责任的三个字，用在了才三岁的阿璃身上。水清守在阿璃床边，看着阿璃被高烧烧的通红的脸，呜呜直哭。
　　那晚，突然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水清见到过，就是爹爹他们把胡叔带回来的那日，跟在后头一起回来的那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看样子跟阿爹差不多的年纪，只是看上去很是严肃，那日他看到阿璃执拗不肯承认他爹死了，同大人争辩的样子，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后来娘告诉他，这个人不是普通人，他是修仙的人，是神仙。是他打死了山里的怪物，找到了胡叔的尸首。
　　他径自走到屋里，看了看阿璃的状况，从怀里掏出了个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黑黑的小丸子，塞进了阿璃的嘴里。然后将手掌放在阿璃头顶，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奇怪的咒语，只看到阿璃的额头开始冒汗，人开始有意识了。
　　是他治好了阿璃的病，治好了阿璃的病他没马上走，而是在阿璃家住了下来。
　　阿璃调养了三日便大好了，虽然变得不爱说话，但看气色已经没事了。那个娘亲口中的神仙找来，说要带阿璃走。
　　“不可以！我们会照顾阿璃的，不要带她走！”水清拉着阿璃的手，大声说道。
　　张叔张婶亦惊讶地说道，“胡满虽然走了，但是我们一直都当阿璃是自己女儿，以后照顾长大成人也没问题啊，为何道长要带她走？又要带去哪里呢？”
　　那人神情淡淡的，声音低沉，“我找到胡满时，他还剩下一口气，念着还有个女儿以后没人照顾，我便答应他会代他照顾女儿。我既答应，便会做到。你们且放心，今日我收阿璃为徒儿，回山修行。他日如有机会，会让她回来见你们。”
　　那人如此一说，张叔张婶便也不好再强留，也相信道长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水清急了，拖着阿璃的手不放，“阿璃阿璃，你别走，你在我家住，我们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碧云以后也不会欺负你的！”
　　阿璃却摇摇头，“水清哥哥，张叔张婶，阿璃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还有碧云。”
　　她明明只有三岁，可说出的话，那语气，如同大人般清晰坚定。

　　阿璃跟着那个白衣服的道人走了。十年过去，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