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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她已经反复看了那件衣服很多次了。
      前几天,她把旧书从书柜里面那层挖出来一一整理,灵光一闪决定放上淘宝卖。拍照,上传忙了大半天以后,她坐在电脑前休息一下,顺手点进二手衣服的页面浏览起来。把几件放进收藏夹以后,继续忙活起旧书来。
      晚上吃过饭,想起那条藏蓝色的二手裙子,又点开淘宝看起来。她没买过二手衣服,二手书也不多,对于别人用过的物品,她也有种抵触感。但是看上去真的不错,介绍简单但已经足够,仅此一件,联系电话。
      两天以后,她向那个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半天后对方回答衣服可以拍。
      那天在事务所,整理完手头的证据资料,她又打开了收藏夹。页面还没关,中午被同事喊出去吃饭。下午回来一头扎进明天的庭审资料准备里,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把资料塞进包里,正要关电脑,那条裙子再次跳了出来。
      好吧,她三下两除二购买、结算、付款完成,最后把电脑关掉。

      “不好意思。”她从包里掏出纸巾,转过身去,在法庭所有人的注视下把鼻涕擤掉。一脸通红,她回到面前的一叠资料里,整理了一下姿容和思路。
      “我方对对方当事人提交的证据10的真实性……哈啾!”
      患敏感性鼻炎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她一边想一边掏出纸巾。这样在庭审时候发作的情形,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虽然比较尴尬,但是大部分人都会礼貌而沉默地等待她处理好。这种时候,她都会努力装作听不见那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响。
      “哈啾!”鼻子很不争气地再来了一发。她掏出更多纸巾。席间传来了稍不耐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正待她透过那堵塞的鼻孔艰难地吸了一口空气的时候,对方律师正盯着她,嘴角不耐烦地扭动了一下——
      “也许对方律师应该带上一瓶鼻康炎。”
      一秒钟过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快递。”G躺在床上,把地上一个包裹递给她。
      她把包裹扔在地上,倒进女孩怀里,脸隔着一层睡衣磨蹭她的肚皮。G笑了,双手揉进她的黑发里。她从她怀里起来,在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埋进她的头发里,嘴唇循着G的脖子细细亲下来。
      半晌她停下来,头枕在G的胸前,鼻子吸进睡衣里的体香。
      “你又买衣服了?”女孩问道。
      “嗯。”她坐起来,弯腰捡起包裹,撕了开来。藏青色的裙子在她手上展开,跟她的想象有点不一样,一股失望感蔓延开来。普通的棉布,稍陈旧的颜色,还有一大片起了细细的小毛球。但她捕捉到一股香味。鼻子凑近了一闻,淡淡的。
      她把头埋进布料中。最后她把它放回包装袋里。

      “啊,喷嚏律师。”门口凑进一个身影。
      抬头。
      “是你呀,鼻康炎律师。”她说。
      他笑了,“你也一块来吧,老张说去唱K。是吧老张!”他扭头朝那边喊了一声。
      “唱K啊……”她想着怎么拒绝,“你怎么在这里?”
      “就是,借个烟。”他扬了扬手里的香烟。

      他叫M。他唱起歌来声音并不好听,太低太粗犷,跟他的脸有点违和。好看的脸蛋偶尔会不自然地扭曲一下。
      她看着他有点胡思乱想,身边的男律师兴致冲冲地给她倒了一杯红酒。从来尝不出红酒有什么好喝,她接了过来。那酸酸的味道,喝进去一大口,呛住了,咳嗽不已。
      熟悉的笑声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旁边,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笑得肆无忌惮。她傻傻地盯着他,想不出什么聪明的话。他笑够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K房。
      她觉得自己蠢死了,一肚子气。追了上去,房门在身后关上,顿时清净了许多。
      她一把拉住前面走着的他,他回过头来,看着她,询问的表情。
      她皱起眉,“你……”,他长得太好看了,她一下有点迷糊,“你有没有鼻炎?”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她低下头,用手指掐了掐眉心。
      他盯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回盯。
      然后他的表情变了,她吻了上去。

      他拉着她走出了KTV,到他的车里,最后是他的公寓。
      完事以后,他背对她坐了起来,点上一根烟。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然后下腹开始绞痛起来。她弯身蜷成一团,同时用手抓了抓他的后背。他回过头,“怎么?”
      她隐忍着痛,凑近他的身边,他愣愣地看着,最后摸了摸她的脸。
      “没事吧?”他问。
      “你真讨厌。”她说。
      “呃?”
      每次□□后,她总会有这样的绞痛,不久,大概十分钟就会过去。这种时候她会躺在G的怀里,G会轻轻抱住她,吻她的额头,用手指梳过她的头发,而她会紧紧抓着她,等待疼痛过去。你应该去看下医生,G总说。她去看了,没有问题。
      她郁闷地蜷起来,男人真是没心肝,我跑这里干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他继续抽着烟。
      她的痛过去了,比以往的轻,有些诧异。她侧着头仰视他,在那分外贱的脸上掐了一把,解释了自己的情况。
      “哦。”他又吸了口烟。

      G很漂亮,在她眼里。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G看着她,“怎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躺在G怀里。
      G拿起床头的书继续看。
      半晌,她起身,翻出那条藏青裙子,脱掉睡衣,穿在了身上。她看着镜子,手摸着,挺柔软的质感。卖家应该有洗过再寄出来吧,带着自己的体味的衣服卖给别人,想想就不舒服,肯定是洗过了。这么想有种安心感。那个女孩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她说自己穿显得太大了,不合适,那就是个娇小的女孩。还说穿过两三次,那就,洗过两三次?看看这些小毛球。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呢?做什么工作?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她想着。
      脱下来,又闻了一下,很好闻的香味。

      这次完全没有绞痛了。她转过头看着床边的男人。把手从他背上慢慢滑下来。他回过头,看着她。
      “这次不痛了。”她说。
      “什么不痛?”
      “就是我上次说过的那个。”
      他皱起眉头,“哦。”半晌想起来。
      她打了他一拳。
      “喂。”
      她猛然起身,把他翻倒在床上,“你没心没肺!”
      他扑腾起来,把她压倒。他抽搐地笑了一下,她把他的嘴用手指掐成一个O形。
      “呃!”他把她的手打掉,“你这女人……”
      她把手探进他的头发里,把他拉向自己。

      那天晚上是她第一次见到Loy。
      傍晚的时候,G本来在她事务所楼下等她下班,感到无聊,G就在附近便利店外的一张塑料椅上坐下了,借着一点灯光看起了公司要审批的合同。
      这时,Loy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散发一阵不致令人厌恶的轻微酒气,脸上挂着微醺的笑容,闪过一丝好奇。G感到他看着自己,便抬起了头。通常G很讨厌任何主动搭讪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显然属于一个不同的范畴,鼻梁暗示着非本土的神秘血统,头发不全黑,还有一双带点墨绿色的眼睛。G觉得没有人能拒绝他。
      “我能……坐一下吗?”Loy示意她旁边的塑料椅,“我……好像有点醉了。”
      “噢,坐吧。”G说。
      然后他们聊了起来,Loy是混血儿,在英国长大,由于工作原因三年前来到了中国。他的中文虽然流畅但发音稍别扭,偶尔还是忍不住蹦出一两句英文。正说到便利店对面的小书店,Loy抱怨这个城市里很难找到书店的时候,她终于从事务所里出来了。
      G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Loy迟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两人看着她走近。她看到Loy的第一眼时心跳了一下,后者微笑朝她点头。
      于是他们三人一路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接着书店的话题,Loy说自己喜欢看小说,请她们推荐几本中文的小说,两个女孩鲜少看本土的小说,也说不上一两本。Loy就开始讲起自己喜欢的英国小说,她们都没有听过。他便开始生动地给她们讲起书中的故事来。两个女孩被吸引住了,大概不仅是故事的原因。最后公交车来了,她们上了车,看见Loy的身影渐渐被抛在路的尽头。
      她们继续聊着关于他的话题,一直回到家。

      她认识G是在高中的周末补习班里。补习班是学校开的,并不另外收费,只要想来就可以来。她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一个健壮的小老头,正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老头总是在课上亲自解题,不像其他老师只是提点一下方法就一笔带过。偶尔在一些过程较复杂的题目中间,老头会被卡住,这时候G总能提出一些小意见,虽然并没有厉害到一点即中,但是在这种几乎所有人都只会低头沉默的时候,能主动发言就是一种勇气。G似乎觉得这没什么。
      她细细观察这个聪明的女生。G没有刻意打扮,她说话总是那么快,但是吐字清晰。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里只能看见G了。
      她们本不在一个班里,偶尔她会在图书管里看见G。她偷偷观察她看的书。G偶尔看一些很难的书,但她发现她也能看下去,还挺喜欢的,虽然两人都不一定能看完。有一次跟在她后面,确保她离开后,便把还书车上G刚还的书偷偷拿过来。
      《面对面》,她翻了一下,萨特和波伏娃的传记。
      然后她故意把书带到补习课上,坐在G旁边。
      “咦,你也在看这书啊?”她问道。

      二
      “你送我回家吧?”她问M,后者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于是他把她送到楼下,他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她看着他,叹了口气。
      “我们是不是差不多了?”她问。
      他皱起眉头。
      “放心,我不要你什么。”她说。
      他顿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随即哼出一个笑声。
      “呼——”他吹出一个长长的音调,做出个如释重负的手势。
      她笑了笑,看了他几眼,然后下了车。
      “哦对了。”她转身把他叫住,他正要开走。
      “你还是可以来找我。”她说。
      他再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

      关上大门的时候,她听见车子开回来的声音,她把头探向门边,看见M从车上下来,走向一个小卖部,大概要买根烟。他等着,有点不耐烦地,用鞋子来回地轻刮着地面。他总是做这个动作。
      她想起每次结束之后,有点不安地等待着绞痛来临。这时他坐在床头,脚总是不自主地刮动着,轻轻抵着她的小腿。他似乎没有能完全不动地呆着的时候。
      她看着远处的他,脸抵着冰凉的铁门,似乎能感觉到那刮娑感。来来回回,下身传来一股暖意。
      最后,她一口气跑上楼梯。
      和M在一起,她总是说话的那个,她会问一大堆问题,他沉默半晌,挑出一两个来回答。
      男人啊,有时候真想狠狠揍他们一顿。
      这时候,她看见另一个男人在楼梯上冲下来,是Loy。他看见了她,愣了一下,然后冲到她面前,牙齿里蹦出怒意,“YOU!”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呆住了,认不出来。他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异域王子般的Loy不见了,眼前的这个人喘着粗气,脸上一股狠意似乎要燃烧起来。
      “You leave him alone.”他低低地哼出声音来。
      她一堆问号。
      “哈。”他干笑一声,“你知道我说的谁。”他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
      “可是……”她不明白。
      “HE'S MINE!”他吼道。
      G从楼上冲下来,看见他们。
      楼梯的灯光照着三个人。
      Loy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们……”,他的眼睛在她们之间徘徊,幸灾乐祸,“You work it out.”他冷哼了一声,跑下了楼梯。
      G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她的脑海一团乱麻。然后她听到了楼下的喊声。

      “你在这里干什么?”M问。
      “干什么?”Loy说,“你!你干了什么!”
      M没有说话,避开他的逼视。
      “TALK TO ME!”Loy逼到他脸前。
      M转身躲开他。
      她推开大门,看见他俩。
      街上有人停了下来。
      晚上的空气有点凉。
      Loy回过头来,他看了看她,然后开始笑起来。
      但很快地,笑容消失了,他盯着她。
      “Leave——him——alone——.Or I'll kill you.”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来回看了M几眼,然后他走了。
      脚步声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拐角。

      M看着他远去,半晌,爆发式地大吼了一声。
      她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走到M旁边,“他是你的……”
      M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走进车子里,车子发出刺耳的声音,迅速开走了。
      她站在街头。
      路上有几个人看着这边,然后慢慢散去了。
      她思索着这一切,转身走向大楼。她看见G有点恍惚地站在楼梯上,后者长长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转身缓缓走上楼梯。

      一晚上她们都没有说话。
      很晚的时候,她走进了房间,看见G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她从另一边爬进了被窝里。
      “我……”她开口。
      G动了动,最后转过身来看着她。
      “我跟他……”她观察着G。
      “终于,还是发生了。”G说。
      “你觉得……太快了吗?”她问。
      “我没想到。是有点快。太快了。真的太快了。”G说。
      “你觉得怎么样?你难受么?”她问,碰了碰G的手。
      “我不知道。”G说。
      她们好久没说话。
      “我们之前没有说好,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就是……”她说。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太快了而已。而且,你也没有提醒我。”G说。
      “我……”她说。
      “我知道,你也不想说。我们之前说好的。我觉得,我觉得我是认同的。我们尝试的这种开放式的关系。我们都不要求对方一辈子就只能守着自己一个。”G用手抚着她的头发。“嗯,我们都是自由的,我们不要求独占对方。”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她抓住她的手。
      G掠过一丝笑容,但很快没了,“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他有种……”她眯起眼,戒备起来,“你真要听?”
      □□了点头。
      “他有种吸引人的特质,有种琢磨不透的东西在里头。”她说。
      “你总是喜欢这种类型。”G笑。
      “不过他也很讨厌,有时候你觉得他很想很想要你,但是有时候你又觉得他根本对你没兴趣。”她说。
      “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的这点呢?”G问。
      “我也不是喜欢他们这点,他们就是这个样子。有些男的,他们就是这样子。”她说。
      “他们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会想要他们?我不够好吗?”G反抓着她。
      “不是。”她摇摇头,“不是,我爱你。不要这样比较,不要比较,谁都比不上你。你是最重要的。你是最重要的。”她看着她。
      “但是……嗯,我明白。我明白。”她想着什么,松手,移开了视线,平躺在床上。
      “我爱你。”她有点怕了,她用手臂圈着G,渐渐地收紧。把她压到心口里。

      三
      那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
      Loy站在办公室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一阵紧张。
      “他在哪?”Loy问。
      她放下笔,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跟前,“我们到外面说。”
      他冷笑一声,“怕了?你同事知道你搞女人吗?”他笑着,玩味着她的紧张。他还是很好看,但是这股阴狠劲儿把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来不及细想,心里咚咚直跳,但是她把恐惧藏了起来,一动不动,然后从他身边走过,用行动来表达她对整个场面的控制。她没有看他一眼,没有回头,健步走向门口处的电梯,按下按钮。
      他果然犹豫了。他本想威胁一下她,享受一下她的惊慌失措,而且他完全准备着毁掉她,他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他本来想享受一下威胁的乐趣,威胁总是好玩的,比真的毁掉一个人更好玩,他有过不少玩这种游戏的经历。
      但是她出乎意料地冷静,一瞬间他还没想好,只见她就要消失掉,犹豫了一下,只好跟上去。
      她看见他走进电梯的时候,心里长长地输出一口气。
      他们没有说话。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她惊叹。在他上次闯进她家,找不到她,最后他们在楼梯里遇到那件事之后,她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起他来,一直分析着这个人。
      她猜想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偶遇,她曾经接过M的一个电话,但是接通以后并没有人说话,她“喂”了一会儿,对方就挂了。他应该在怀疑她,然后找到她工作的地方埋伏着,大概刚好无聊,就跟G聊起天来。因为只是怀疑,他就没有进一步行动。但是那天的他是那么完美,那么地优雅和独特,吸引着她们。那么一个人,是伪装吗?片刻之前他的笑容还在她脑海里烙印着,那不是阴冷的笑容,实际上他笑得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成功一般。
      但是这不是恶作剧,这是确切地毁掉她的行动,她并没有夸大严重性,如果他把她的事情嚷嚷出来,就不仅仅是同性恋那么简单了,他还会说她在搞他的男人。双性恋是比同性恋更让人鄙夷的存在,一开始大家可能会觉得新奇,想着那人怎么男人女人都行啊,然后渐渐他们就会胡思乱想,他们会觉得你对任何性别都开放,任何人都开放,一切的行动,都蒙上性的色彩。他们会在心里暗暗玩味着,他们的意淫会让他们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的意淫会变成你的意淫,然后你就不能再翻身了。
      她想着,心里打了个寒颤。这就足够令她慢慢忍受不住,最后辞职的了。

      他们来到路口转角处的小咖啡厅,她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还是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她知道他还是可以毁掉她,她只是暂时逃过了一劫。任何时候,只要他兴致一来,就可以把她的秘密全部抖擞开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她试探地说。
      他怔了怔,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命令道。
      她眯起眼,把手机掏出来,电话响了好久,没有人接。
      他突然像泄掉了所有的气,摊在椅背上,眼睛没有了任何色彩。
      她不知道说任何话会不会惹怒他,所以她不敢出声。
      但他现在是那么可怜。他找不到M。他能找到她这里,大概已经找过了不少M的朋友,他们大概不是躲开他,就是被逼着帮他打电话找M,因为M已经不再接他的电话了。M已经把这张电话卡扔了吧。
      她能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情形。Loy想拥有他M,完全地拥有他。他在乎他,在乎到会偷偷来跟踪一个仅仅有怀疑的女人。然后他还闯进她家,他已经被背叛和愤怒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也许他就是那个样子,她纠正了一下想法。
      M从来就不像是喜欢被束缚的人,他的爱更多是猎奇,兴趣来了就走了,而且像M那样的男人,几乎不需花费任何力气就能找到消遣的对象。本来Loy也可以,她看着他精致的脸,他甚至比他更有资本,但是他不是M,他是爱M的。
      “不要那样看着我,”他说,紧紧盯着她,从椅背上慢慢坐了起来,抖了抖双臂,再慢慢地把身形压向了她,“你也好不到哪去。”
      她没有反应。
      他眯了眯眼,“她没有和你分手?”
      她还是没有反应。
      “哼。”他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那天他跟G说过什么,应该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最后他愤怒了,蹦出的是另一种语言,“You bitchs,God knows what you are.Maybe you just fuck around.And your bitch's too.”他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嫌恶。

      “你买的是二手的衣服?”G拿起那条裙子问道。
      “嗯。”
      “二手的你也买?”
      “二手也有不错的,而且很便宜。”她说。
      “你就差那点钱?”G问。
      “不是啦,看着喜欢嘛,而且也不是太贴身的衣服,洗一下不就好了?”她说。
      “我就不能忍受别人用过的东西。”G说。
      她听到她话里有话。
      她把G拉过来,“怎么了?”
      “我没事。”G拨开她的手。
      “如果你不想这样的话,我以后都不会找别人了。”她突然很害怕。
      “我不知道。”G别过头。
      “我保证,在你允许之前,我都不会再找别人了。”她把她抓紧了。
      “也许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以为我可以的,我以为,我也是觉得我们应该,感受到什么都是真实的,对自己的感觉真实,然后,可以认识新的人,可以从新的感情和关系中得到新的体验,我们不会被独占欲控制,我们都是独立,而且开放的。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不同的人,从别人身上得到快乐,欣赏不同的人,可以亲密地感知,亲密地得到,吸收。”她闭起眼,想象着美好的情感将她重新俘虏。
      “但是,”她睁开眼,“别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是我的,你应该是我的。你是我的呀?”G看着她,眼神从悲切转为凶狠。
      G狠狠地吻她。双手插入她的头发中蹂躏,指甲嵌入她的头皮,最后把她抓得生疼,她本能地想把她推开,但是她忍住了,她开始享受这股疼痛。

      “我们,都希望是一种开放的关系。”她说,一股中药般的苦涩在喉头泛起。
      Loy皱起眉头。
      “我们不想独占对方,不想对方的感受、情感变成自己的东西,不想感情或者身体变成一种痛苦的义务,我们希望对方都是自由的。我们也希望自己是自由的。”她说。
      Loy冷笑一声,“你们都同意对方去搞别人?”
      她没有说话。
      “然后呢,你去搞我的男人她也同意?”
      “独占欲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她看着他说。
      “所以你就来搞我的男人?!”他被怒气所激发,蓬勃的生气再次充满他的身体。
      她本能地躲开他,他会把她掐死,她觉得。
      “OH FUCK.Oh fuck.Fuck you all.”他把头埋在掌心里,一会笑一会哭。
      她的心仍然砰砰直跳,看着眼前的他像一个被玩弄着不断充气又再泄气的破娃娃。
      “哼,”他冷笑一声,“Why am I even talking to you?”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玩味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就要走。
      “他不是那种你能独占的人。”她轻轻说了句。
      他回过头,“What are you to tell,woman?”他轻蔑地吐出每一个字眼。
      “你自己也清楚。”她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但她看到他的鼻孔怒张着,眼神磨砺着这个残酷的事实。没错,事实。事实而已。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我没有什么不同。”她说,觉得开始控制局面,掰回来了,她就永远解脱这个噩梦了,她鼓起勇气。
      “你总有一天要放弃的。”她说。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双眼通红,“NO.NO——NO,NO,NO,NO.You——Don't know a thing.”他重新在她面前坐下。“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女人,你不在那里。你以为和他搞过几次,哼?几次,就了解他?啧啧,NO,you don't.you don't know him.”他用手掌摩挲着桌面,然后轻轻地挥了挥。
      “YOU DON'T,KNOW——HIM!”他的唾沫星子跳到了她脸上。
      咖啡厅里吸引来了其他视线。
      她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他在最后挣扎,她知道。只要再来一点,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他就破了。
      “And he left you.”她也用另外一种语言说道。
      他怔住了,似乎这是什么奇怪的事实。
      “NONONONO.他会回来的,他就是,出去走一下,走一下。”他看向窗外。
      “他——爱我。”半晌,他吐出这个艰难的字眼,有好几秒钟,眼泪流了下来,他用力地想把它吞下去,像是吞下去什么东西,什么巨大的东西。
      她能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情形,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最后,M会永远地离开,他再也受不了。他爱他吗?当然,不然他根本就懒得跟他纠缠。只是,M永远只能是M,Loy想要的东西,他身上没有。
      “早一天放弃,你会早一天解脱。”她说。
      他突然看着她,“你放弃了吗?”
      她愣住。
      “哼,”他笑了,“那种东西,不用骗我,你们那种开放式的东西,it would never work.”他笑了,像是尝到了胜利的味道。

      “你们有说起我吗?”第二天,G问道。
      “什么?”她问。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说起我吗?”
      “没——没有。”她停下来看着G。
      “哦。”G继续切菜。

      第三天,G问,“他把你的头发抓疼了吗?”
      她把半口米饭咽了下去,“没有。”她说。
      墙上的钟安静地走着。

      第四天晚上。
      她把电脑关上,灯光调暗了。
      G躺在她怀里,“你是不是喜欢粗暴一点的?”
      她低头看着G,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挺……温柔的。”她不肯定地说。
      G抬起头,她们的视线接触,“男人有什么好?”
      她抚摸G的头发,长长的黑发,“他们,感觉不一样。而且,很奇怪,我没有绞痛了。”
      G坐起身来,“没有了?”
      她看见她眼神变了,她紧张起来。
      “真的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没有出口。
      G歪过头,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
      “你很想那样对吧?没有痛的?”G问。
      “不,不要,我要你。”她安抚道,“你不用担心,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永远替代不了你,谁都替代不了你。”
      G继续摇头,“我想知道。”她的声音也变了,“我想知道你和他。”
      她看见G的眼睛红了,“我会告诉你,我什么都会告诉你,好吧?你问什么都行,好吧?看着我,真的,你想怎么就怎样。”
      G皱起眉头。

      有一天,她起床,发现那条裙子被扔进了垃圾桶。她看着垃圾桶,然后冲进客厅里找她,厕所,楼梯,大街上。她打G的电话,没有人接。最后她从垃圾桶里把裙子捞出来,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轰轰轰地动起来。
      她趴在洗衣机上,浑身害怕地发抖。

      她听见Loy笑了两声。
      然后他走了。玻璃门砰砰拍打着空气,最后停了下来。
      她把脸埋进膝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店员来到她身边,“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盯着对面的空座看了半分钟。然后站起来走出了咖啡厅。
      有这么久了?她发现外面下着小雨。
      咖啡厅的灯灭了,她朝路的另一边走去,大概走了有十来分钟。
      然后她看见站在路边的Loy。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她走过去。把衣服紧了紧。
      他听见她,转过头看着她。
      “我们看电影吧?”
      他的脸和头发都往下滴水。
      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街对面的电影院,几张海报在灯光下亮着。
      “来。”他说,脸上有种久违的温柔。
      她犹豫着搀过他的手臂,走进了红绿灯。

      电影屏幕上,年轻人看着饭盒,他坐在病床上,房间里没有别的病号,就他们两人。
      老人继续吃着鸡,嚼了半会,把骨头吐出来。
      “不要想着那些,不要想着你丢掉的工作,你和老婆一起的日子,不要想着舒舒服服看电影的下午,不要想没天没夜打游戏,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这个,不要想。”
      “什么去外面吃顿好的啦,你可以晋升啦,同事们为你庆祝,买套贵西装好好打扮,嗯,我说,都不要去想。”
      “不,你还在想,你还在想能不能再看她一眼,能不能回家躺在床上看一会电视。你还在想这些。你看,这些东西对我都一样,我不再痛苦了。不会失去什么。就是这样子。放开,孩子,放开,就像你从来都没有过这些东西。”

      她想起晾干的裙子,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贴在脸上。
      香味没了,都洗掉了。

      “两张票对吗?”售票员问。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们走进了放映厅。人坐了一半,Loy没有看电影票,找到一个位置就摊了下来。观众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看着屏幕半天,回头问旁边的她,“这什么电影?”
      “冰河世纪4。”
      “哦。”他没有再说话。
      黑暗的空气中是爆米花的味道,夹杂着孩子的尖叫,手机铃声,咳嗽。

      Loy看得很认真,脸上没有表情。
      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小时。
      笑声中,他开始哭起来。
      一开始是小小的啜泣,然后像是要窒息一样,喉头发出神经质的抽搐声。他一边发出什么语意不明的声音,偶尔低低地叫着谁的名字。最后他咳嗽起来。
      周围的人看了过来,她躲过他们的视线,只好转过头看着Loy,他的身体抖个不停。
      她不知道怎么办好,有人不耐烦地说着什么。疯子。
      Loy哭了很久,最后他从黑暗中抬起头来,“你怎么不哭呢?”他问。
      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有种被背叛的愤怒。
      她张了张嘴。
      他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死疯子快闭嘴!”有人喊道。
      她拉过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像是哄小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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