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垢》安鱼fish

1、下山

　　五月的天气里，槐花如期地盛开了，清香满山谷。暮春的阳光，灼灼地射下，刺人眼神，槐花团团、簇簇，挤压在枝头若浊云烂雪。素白的花儿，躲在嫩绿的叶子间，迎风芳香着。山里的春天，来得可能太迟了些，绿树白花，似乎还抵不过那旧年的陈色。
　　溪边低枝上，一位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正在吹笛，点点槐花随风斜下，与她的满头青丝纠缠，一溪瘦水和着花香叮咚作响，一身绿衣在树间隐隐绰绰。若不是她那吹得让人有些不敢恭维的笛声，这幅画面倒着实会迷倒这碧落山下不少少侠。 “云阿姊，云阿姊，娘亲让我叫你回家练功啦！”一个小男孩儿捂着耳朵朝这边喊。
　　沈云轻巧的跃下，拿着笛子轻敲了跑到跟前的沈晨轩：“臭小轩，和你说了多少次，我吹笛子的时候不许你捂耳朵！”
　　“云阿姊你行行好吧，吹成这样还不许人捂耳朵，你找个人做例子先？”
　　沈云用笛子杵着下巴一想，师父和师娘平时好像也要捂耳朵的，眼睛又瞟到沈晨轩那副“你找不到了吧！”的臭表情，手一扬道：“反正我迟早会找到一个不管我吹得多难听，都会不捂耳朵的人来给你这个臭小子做例子的，哼！”
　　“嘻嘻，我等着，等到你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变成个臭老太婆！”沈晨轩做了个鬼脸向碧落阁跑去，沈云在后面追得牙痒痒。
　　晚风徐徐，天色渐暗，一曲悠扬的笛声从碧落阁飘出。那静夜的笛声，像是来自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如同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一曲终了，窗外晨轩养的那只雀儿淘淘听得如痴如醉，沈云趴在桌上也听得如痴如醉，她郁闷的撑起下巴望着窗边清丽脱俗的美人道：“师娘，我什么时候才能吹得像你这样迷死人不偿命的啊！”
　　沈碧落笑道：“看你自己。”
　　“看我自己？”
　　“对！一则你自己只喜欢练你师父那些武功，不肯静下心来练我这碧落吟；二则这吹曲是要用心的，你想要听的人有何种感思，首先你自己就要投入何种感思。”
　　“师娘，这些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能不能说点别的方法啊？”
　　“云儿，练这曲子就这个诀窍。何况我这曲子也不比你师父的差，你练熟练了自会了解其中奥妙。”
　　“不就是吹笛么，这其中还有何奥妙啊！”
　　沈碧落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却不再言语了。
　　翌日，沈云练完功偷偷溜上碧落崖上去逮鸟儿玩儿，隔了老远便望见崖边上一抹白色的身影。沈云慢慢走近，那身影却一直一动未动。看背影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立在崖边，虽是简单的一身白衣，却被那人穿得华丽又潇洒，衣袂轻扬，好似神人欲飞，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优雅闲适。
　　碧落山上一般不来外人，沈云看着这个背影，一时不敢随便开口了，看他这架势应该是位武功挺厉害的少侠，但他站在这儿干嘛呢？这样偷偷摸摸站在人身后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抱拳开口道：“这位，呃…这位少侠，不知来这碧落崖所为何事？”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沈云又重复了一遍，又等了会儿，还是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她心里嘀咕着：这少侠架子挺大的么！不理我，我还不待见你呢！她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她边走边回头看，那身影还是一动未动，一咬牙又走回来了。她用笛子戳了戳那人的肩道：“喂，你到底站在这儿干什么呢一动不动，你是木头人啊！”她以为这次那人不管怎样也会搭一两句话了吧，谁知那人还是纹丝不动。沈云急了，用笛子又戳了他两下，转到他身前道：“呀你这木头，懂不懂礼貌呢？”沈云看到他俊朗的面貌时稍微晃了下神，接着就看见他英挺的眉目间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冷淡漠然，竟然是急躁气愤！她睁大了眼睛观察他：“你怎么啦？”他眼珠子滴溜滴溜上下左右乱在转，可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却哪儿哪儿都还是纹丝未动。
　　沈云明白了，他被人点穴了！
　　她边笑得花枝乱颤边伸手帮他解穴，亏得自己还以为这人多么厉害有多么超凡脱俗的武功，还恼他不屑于理自己呢！却原来是个武功不如人的小辈，被人打输了点了穴位晾在这儿受苦呢！她拿手指着那人笑弯了腰，那人却不理她自顾自在边上活动筋骨，看样子不知在这儿困了多久呢！
　　沈云笑得差不多了，看着那人满脸恼羞成怒的瞪她，她还故意促狭的说：“诶，少侠，和哪位高手在这儿比武呢，是不是神功盖世的大魔头？”
　　沈云见他满脸怒气的一步步逼过来，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却下来，心想这人不该这么小气吧，不会因为我笑他两句就把我杀人灭口？我好歹也救了他一命呢！她求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突地眼神一变，伸手揽过她的腰转了开去，身手之快，以沈云的武功竟然没能躲开，看来他的武功没有她想得那么失败。耳边只听得“叮叮叮！”三声，沈云在他怀中回头看到他们刚才站的地方，是三根食指长的飞梭打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她再转过来，看到五个身着赤色衣服，打扮一模一样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方才只顾着笑了，没注意到有旁人靠近。
　　她想看看那少侠的反应，这时才反应到自己还在他怀中，忙准备一把将他推开，却不料他力气很大的又紧了紧手臂。被他这样搂着，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她气恼的瞪他，他眼睛扫视着前方小声道：“想活命就别乱动！”
　　沈云被他这样一说，倒想看看这人武功究竟如何，脾气这么大，便也安静了下来。
　　那少侠缓缓拔出右手上的剑，一剑向最右边两人那儿挥去，那两人本是做好了准备来挡，却仍是抵挡不住受剑气所伤向一旁倒去，他赶在另外三人攻上来之前搂着沈云从倒下两人的缺口飞身出去。他带着沈云只捡树多的地方飞去，这碧落山树木繁茂，沈云本就会轻功，他们不一会儿就甩了后面那五个紧追不舍的赤衣人一大截。沈云被他搂着腰在林子里穿行，不觉间有些红脸，他却很快在一处隐蔽的山石后丢下她道：“待在这儿别乱跑。”然后迅速向另一个方向飞去，竟是去引开那些赤衣人了。
　　过了好久后，沈云才出来慢慢回碧落阁了，这少侠估计是走了吧！
　　走到碧落阁门口的时候刚好遇上游历采药回来的师父上官凌风，惊喜地叫道：“师父！”接着忙帮着师父拿药篓子回屋，边接过东西边兴奋的在旁边叽叽喳喳：“师父师父，你这次出去采药去了整整一个多月呢，比平时时间都长，你这次呀可让师娘心焦了！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发生啊，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啊！”
　　“云儿，我看心焦的倒是你呢，倒拿着师娘当借口！”上官凌风豪气的笑着走进碧落阁，寂寥的院子瞬间热闹起来了。
　　夜晚，上官凌风和沈碧落商量了好久后，把沈云叫进了房间，他决定把此次下山所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沈云，其他的让她自己做决定。
　　“云儿，为师这次下山听闻二月间，朝廷已经解除了党禁，但韩侂胄在朝廷的势力并没有削弱，不知道如今该不该让你下山。按理说你爹的冤屈应该尽早的洗刷，可是你年纪也还小，何况与你失散的哥哥沈桐还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情况已经跟你说了，云儿，你作何打算？”
　　“师父，我想还是先下山找到我大哥再说吧！我爹的仇已经等了这许多年，也不差这一时的，岳飞将军死了这许多年，现在不也追封谥号武穆了。”
　　“云儿你要分清楚，你爹的冤屈是一定要洗刷的，毕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爹一生坦坦荡荡无愧天地，现在落个私通金国包藏祸心的罪名，绝对要查清楚。但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还是看开点吧！冤冤相报何时了，毕竟归根究底害你们沈家的是朝廷里的官员，至于江湖上那些杀手组织，你要去找他们报仇的话以后可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上官凌风义正言辞的叮嘱她。
　　“知道了师父，云儿记住了。”她乖乖应着。
　　“要真记到心里了，年轻人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找到你哥哥后先带他回碧落山来，为师自有安排。还有，就你这三脚猫武功，为师怕到时候去给你收尸都来不及呀！”正事说完，上官凌风轻松下来，用扇子重敲了一下她的头以示警戒。
　　沈云摸着头巧笑着拿腔念道：“是，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沈碧落在一旁笑道：“这丫头，找不找得到你大哥还是回事儿呢！你这次下山就权当去散心了。”
　　“嘻嘻师娘，我沈云是要成为行侠仗义的沈女侠的！等找到我哥后一定让我哥为我感到骄傲！”沈云说得豪情万丈。
　　“好啦好啦，天晚了，快回去睡吧！”
　　沈云走到碧落山山脚的时候迅速往树后一闪，看看这跟在后面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何人。心想这江湖果真险恶，这还没出我碧落山地界呢，就有人盯上我绰约多姿仪态万方的背影了？唔，这人真有眼光！
　　沈云伸长脖子瞄，却原来是沈晨轩这小子背着他的小包袱跟下山来了，肩上还蹲着他养的那只雀儿淘淘。沈云一把拎起他衣领：“臭小子，谁准许你下山来的？”
　　“嘻嘻云阿姊，爹和娘都不知道，是我自己偷偷跟着你下来的，我要跟着你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诶云阿姊…你别抓我回去啊云阿姊！！！”
　　沈云果断把晨轩那小捣蛋抓回碧落阁交给师娘后，重新又下山了。
　　树林里，一身着玄色衣服的公子正力战四个打扮花里胡哨的怪人，那玄衣公子显然少不胜多已经身受重伤了，再打下去估计命不久矣。沈云一看这阵势便出手去帮那玄衣公子，一剑挡住四人之中一个胖子的致命一锤护住那公子，那四人中一女的道：“这位姑娘为何帮这蒋冯枫，你与他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只是看不过你们以多欺少罢了！”沈云语气带着蔑视。那女的本待解释，另外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急了，道：“管你们什么关系，帮蒋冯枫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待俺杀了一了百了。”语毕便动手向沈云这边袭来。
　　沈云挥剑与四人缠斗，这是她练功以来第一次与人实战，因此格外小心，招式也特别凌厉，四人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眼见着再占不到便宜，四人退后互相使了个眼色准备撤，沈云一个收招转身，那四人退后飞走，只是还不忘留话传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还有急事，我们改日再战！”
　　见那四人已走，沈云转过来扶那玄衣公子，他伤得不轻，沈云把师父练的流碧蚕喂了一粒给他。那蒋冯枫运功调息了一下内力，感觉好多了，但人还是很虚弱，他朝沈云一笑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我现在伤重，还烦女侠送佛送到西送我回府，蒋某当厚礼相谢。”
　　沈云被他的“女侠”二字一叫，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原来当女侠这么容易呀！忙笑眯眯应道：“哪里哪里，那四人以多欺少，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江湖人士，该出手就出手嘛，应该的应该的！不知你府邸怎么走？”沈云一边讲话一边已经扶起了蒋冯枫，将他一只手扛过肩上，现在他伤势这么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蒋冯枫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便给她指路。
　　沈云没想到这路上随便救下的公子竟然住这么大宅子，送他到家后他们家管家立马接过了虚弱的蒋冯枫，他向管家道：“这是救我性命的沈女侠，先安排她好生住下来，其他事宜等我疗伤出来再说。”然后转向沈云道：“没关系吧？”
　　沈云听他虽是询问的句式，可他全都是吩咐的语气，怎容得人拒绝，只好先点头让他疗伤出来再说。
　　第二天再见时，蒋冯枫气色已经好许多了，沈云想着去找大哥，便去和他道别。但蒋冯枫却说她救命之恩必须报答，便一再的挽留她在这松宁镇上多住几天，沈云对于找大哥的事情暂时也没有头脑，便决定先住下来看看再说。
　　暗室中。
　　“堂主，为什么要把沈姑娘留在我们玄堂住下，万一被她发现什么…”说话的是蒋冯枫的管家康陌刀。
　　“放心，这位沈姑娘没那么多心机，我们防备着些就是了！我留下她，当然是因为有她留下的价值，等她的价值被我们拿到了，到时候她爱上哪儿上哪儿。”答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蒋冯枫。
　　沈韵暂时在玄堂住下，这几天蒋冯枫日日带她出去游逛，沈云待在碧落山上这几年，好久没见着新鲜玩意儿了，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二人逛着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子，沈云一个一个拿着玩儿，最后选了个玄色的面具，她笑着：“蒋大哥，你看这面具的颜色和你多般配！”她边说着就边把面具往他脸上试，看她玩得像个孩子，他也宠溺的笑着答道：“喜欢就买回家，你什么时候想看了我就戴给你看！”她安静的笑着不说话，拿着面具往回走。
　　蒋冯枫付了钱赶紧跟上来道：“云儿，面具呢，我戴给你看！”
　　“不。”她拿着不给。
　　“买了干嘛不带？”
　　“谁说不戴了！”她把面具往自己面上一遮，声音温柔起来：“现在，看着不戴面具的你就足够了！”
　　走过僻静的小巷时，发现有人跟踪他们，那几人的跟踪功夫并不高明，沈云斜眼看到是几个赤色身影，沈云记起他们好像就是上次在碧落崖上围攻那白衣少侠的人。她扯了扯蒋冯枫衣袖道：“蒋大哥，来者不善！”
　　他苦笑道：“看出来了！待会儿我先抵着你快跑。”
　　“呃？蒋大哥，他们不是你的对手，我不用跑的！”以这几天对玄堂的接触，沈云知道蒋冯枫武功应该并不在那白衣少侠之下。
　　蒋冯枫苦笑：“平时当然不是，可我前几天不是受重伤了吗？康总管让我好好养伤给我吃了止息散，我现在就是一书生，你让我以卵击石吗小云儿？”
　　“诶，这不是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沈云话音还没落，转身一剑刺去，瞬间便与那几个赤衣人打斗起来。
　　那几人招式虽然不饶人，却也不见得狠厉，似乎只是为着比试武功在打斗一般，只是与她套招，想要撤身走人却又不容易，沈云打得很是无奈。蒋冯枫就在一旁提心吊胆的喊着让她小心。
　　就在她战得不厌其烦的时候，玄堂的总管康陌刀赶过来帮着打跑了那几个赤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