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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武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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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宗门们终于到齐了。
抽签布置赛程花费了三日,初八,武试便开始了。
此次参加武试的修士共计五百七十名,其中散修四十七名,第一大派茅山宗弟子七十四名,紧随其后的丹霞观、逍遥门弟子共计一百一十六名,朱武门四十八名,玉清门二十五名,方、陶、魏、朱四大世家共计五十三人,其余二百零七人则分属林林总总的其他宗门。
若单就修为排序的话,能入选的百人虽不济也要炼气初阶甚至是中阶,然而武试到底是充满变数的,除开修为之外,破阵的能力、法咒的应用和熟悉程度、不同属性元素的操纵、以及临场应变的经验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从前也并非没有出现过旋照之境却是战斗能力极强的修士入围百人,因此,各位低阶修士们也是跃跃欲试。
哪怕进不去蓬莱府,增加点战斗经验也没什么不好。
三个月的武试共分成三轮。
第一轮中,每组四人,两两之间互相比试,选出其中累计获胜次数最多的两人。
第二轮,则是让上一轮选出的两百八十五人按照修为获胜次数和修为境界,首位两人一组,依次配对,小组中的获胜者可以进入第三轮武试,这是为了让高手尽量被分散开来,上一届王子成便是在第二轮被刷下去的。
而第三轮中,则是将修为、胜绩相似的修士组合在一起,以便他们能在会战之中发挥出最大的实力,然后通过长老们旁观他们的对战,选出最后进入仙府的百人。
即使已经对凡人开放,修真界到底还是尊崇世家、大宗门的。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样的武试赛制已经满足了他们大部分对于公平的要求。
既然不能得到绝对的公平,便暂且接受这样的制度吧。
安文、安武两人的第一轮比试度过的非常简单,分别是两胜一平、全胜的成绩进入了第二轮。
两人运气都不错,安文的组里除了一个炼气初境的散修之外,另外两个小宗派的修士都是刚刚进阶旋照的。对于嫩皮老怪而言,同境界的修士基本都只能跪拜在他的经验和知识面前。至于安武则是在所有和安文无关的事情中都有着奇妙的狗屎运,一组四人,剩下三个里面竟然是两个旋照修士和一个筑基修士,轻轻松松拿了个全胜。
周靖寒这几日除了陪着安文修炼,便是有时间跟阿穷斗斗嘴。
安文这才发现,其实男人并不是冷艳高贵,大部分时间都是闷骚。
一人一兽愣是能够浪费一个多时辰架出个天崩地裂也不见得会损毁、修真者们也看不到里面的结界,然后进去互殴到鸡飞狗跳。
自己前世居然是和这么两只混在一起,还跟其中一只爱的死去活来。
他觉得自己的右边眉毛已经快挑高到脑后去了。
“阿文,五哥又欺负我!”脑门上的斑纹被揪下去半块,成了个“土”字的阿穷跑来哭诉。
“阿文,阿穷把我胳膊都抓破了!”道行高深到整个玉清门都一直以礼相待的高大男人一脸委屈地指着自己左小臂上细如发丝的红印不依不饶。
“阿文,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咱们屋里总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会不会是鬼压床啊?”不明所以的安武跑来问。
“……你们都给老子圆润的滚!”这是被吵得天地灵气都没时间吸收的修炼狂的怒吼。
西院,某间屋舍似乎散出一丝魔气。
“我恨你!”
“你凭什么占了他!”
“你以为你是谁!”
“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忽地从床上坐起,安文才看到窗外晨曦已经微露,有勤修的弟子起了床正在庭院里练剑。
对面床上安武一如既往睡得四仰八叉,嘴角挂着一丝口涎,似乎被旁边的动静惊了一下,翻了个身,吧唧吧唧嘴巴,继续睡。
梦中尖利的女人的声音已经反复了几日,然而安文却想不起那是谁。
要不要和周靖寒或者阿穷问问?
老妖怪难得地发着呆。
然而当日,拿了这事去问两人,他们竟是都不知道。
男人还一脸不郁,带着点儿酸意地问道:“阿文你难道和别人还有牵扯?我明明只有你一个,这说的肯定是别人!”
安文黑了脸,转头就走,懒得理那个间歇性抽疯的家伙。
既然跟青莲无关,自己两辈子的记忆中又都没有这个人,他便决定把这事先放上一放。
因为第二轮比试已经来了。
他的比试对象,便是那位朱武门的瘦修士。
安文并不在乎这其中有没有玉玄峰主的功劳,他只在乎要如何击败这个敢打他的所有物的主意的家伙。
想看他的笑话,那孙兴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屋顶上,隐了身形的两人——
“五哥你多担待,我先走了。”看到那个笑,肯定有什么要发生,阿穷决定先闪,决不让作弄落在自己身上。他也知道他和五哥这几天打架打得安文烦躁之极,此刻对方那将要发作的笑容,说不定便是对着他的。
一把拉住巨兽的尾巴,活生生地拖了过来,召出宝剑化作锁链拴在屋顶:“你想的倒美,青莲要是想算计,还轮的到你跑?乖乖呆着跟我一起受了,免得惹他不痛快,那你之后都别想好过。”
雪翼抖了抖,最终还是不甘地收了起来。
“五哥,他是阿文。”狐尾有些垂头丧气地摆在地上,“你不要叫他青莲了,他会不开心的。”
男人目光低垂,看着房内开始执了朱砂笔,一笔一划地细心描绘符箓的青年,眼中含着一丝温柔:“我明白,可他就是青莲。”
阿穷有些着急,站了起来,原地徘徊了几步:“不是的,我曾经叫他作青莲过,可是他生气了。”
周靖寒侧过脸,看着眼中含了一丝关切的凶兽,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头,又转了过去。
“我都明白。可是他总有一日会意识到,他是青莲。”
顿了一顿,继续道:“他现在之所以坚持要被叫做安文,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想起曾经的记忆,而这些记忆总是会恢复的。”
阿穷咬了咬牙,问:“可是如果没有呢?”
男人定定地望着他:“什么没有?”
“如果……如果安文永远不会恢复青莲的记忆,五哥你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
怀抱着千年的记忆孤独地活下去么?
爱一个已经不是故人的人么?
那样的话,八千年的等待又算什么呢?
几千年的心痛又算什么呢?
男人有些愣怔。
“五哥,”虎目低垂,幻化出的青石瓦上滚过一颗水珠,却没有吸收,到底只是幻化,“阿文说,他虽然想起了那些记忆,却没有任何感觉。他感受不到当时的任何感觉。”
似乎失去了声音。
周靖寒的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太疼了,疼到必须紧紧地攥住拳头,指甲全都陷了进去,却还是不过心上的伤口所造成的剧痛。
怎么会这么疼呢,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为什么明明觉得近在眼前了,已经碰到希望了,还要从我手中夺走呢?
巨兽被他脸上巨大的悲痛吓住了,不住地试图安慰。
“五哥,五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可能只是暂时的!!!”
恐慌地仿佛那人倒在他的面前,渐渐失去温度的时候。
巨大的灵压推挤着结界,几乎要将那层厚重的结界就此崩开。
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周靖寒,你再发疯就给老子滚回你的老窝!”
青年站在结界之外怒目而视,这个混蛋,庭院里的弟子都被影响的开始头晕了,他想把修士们都引过来吗?!
这结界设置的最初,便是只有安文可以透过其中看到他们,并进入结界,此刻他却看到高大的男人红了眼睛,攥紧的双拳中隐隐透出血丝。
抿了嘴唇,大步踏了进去,灵压瞬间消散了。
他没有办法伤害他。
“你们两个,给我解释!”
贪婪的望着那双带着怒意的明亮的眼睛,周靖寒闭了闭眼,问道:“阿穷说你没有办法感受到青莲的感情,是真的么?”
青年脸上浮现一丝嘲讽的笑:“这就值得你爆了灵压?当然是真的。”
眼看着男人眼睛又要红,安文冷了脸,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受不了,就给我滚,我从来都不需要你。”
“你不需要我?”那人冷了面孔。
“周靖寒,”安文面无表情,“我不是安齐,上辈子我一个亲人都没有,连宗门都未入过,照样迈入大乘之境,你起到过任何帮助么?”
顿了顿,继续道:“你又凭什么此刻跑到我的面前,怪罪我想不起关于你的记忆?我早就对你说过,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记忆里的人——”
阿穷几乎已经明白他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张口想要阻止。
不要那么说,太残忍了。
“——而他早就灰飞烟灭了,再也不存在了。”
“活了那么久还看不清现实,周靖寒,你真可怜。”
灵压没有任何变化。
结界完好无损。
却有一行清泪从男人的眼中流了下来。
阿穷傻了。
那人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哪怕是知道青莲身陨上界,也是木着脸,几乎失去了所有表情,只顾着翻天覆地,拖着这世界为那人陪葬。
怎么就哭了呢。
安文也有点呆了。
一个大男人,一个活了上万年,已经登仙的大男人,一个被无数女修女仙当做梦中情人,被族人视为最为信任敬仰的大男人。
眼泪开始是默默地流下来。
然后嘴角垂了下去。
鼻子开始抽动。
嗓子里发出几丝忍不住的呜咽。
然后竟是如同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怎么能记不得了呢?”
“怎么能不存在了呢?”
“你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呢?”
“让我等也好,让我找上几千年也好,哪怕是几万年,我都可以马上对你应允下来。”
“你不要忘记好不好?”
那个男人哭成一个孩子。
他想起那日伤了自己,仿佛街上被抢了糖果孩子般的男人。
此刻的他像是那个孩子终于反应过来,糖果已经不在手上了。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安文觉得自己的声音滞涩地几乎没有办法从喉咙里冒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继续那样的话的。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大概就是,没有缘分吧。”
他别过脸,眼角也湿了。
男人嚎啕大哭,再也没有什么风度,什么仙人之资。
阿穷把脸埋在爪子里,巨大的肩膀抽动着,不想让他们知道。
安文抬头看着天空,仙岛之上,碧空万里。
天道是什么呢?
缘分又是什么呢?
什么来决定我们的分合,我们的离散,我们的喜悦,我们的伤感呢?
付出也不见得能得到么?
他突然看不清了,上辈子坚持着的那些东西,坚信的那些东西,在那个男人脆弱的嚎啕之中似乎都模糊了。
青年抬起手臂,抱住了那个因为哭泣,佝偻的几乎同他一样高的男人。
脸颊相处的地方是氤氲的苦涩的泪水。
他轻轻吻了那片薄薄的唇。
似乎是被什么带领着一般。
心里太难受了,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难受稍微轻一些。
男人惊讶的抬起脸来。
“别哭了。”
“我们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