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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扬州有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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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霄楼。
赵宸、于、顾三人在一间厢房中饮酒畅聊。
"人我已经安排好,明日他会去拜见赵兄。"于大少沉声道。
"好,晚上回去我便准备书信。"赵宸道。
"烦劳赵兄!""若再客气,自罚三杯。"赵宸勾唇一笑。
"是。"于大少赔笑道。恍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对身边斟酒的丫头道:"去,把云姨叫来!"声音甚是不耐。
丫鬟领命退下。不一会,进来一个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妇人,笑得满面春风,"于大少有何吩咐?"此人正是云姨。
"还好意思问?你说华裳姑娘半个时辰就回来,现在都快一个时辰了。打量着小爷平日里脾气好,就不把爷当回事?是不是?"
"瞧爷说的,云娘怎敢呐!不是云娘有意欺瞒,实在是华裳她有要事出去,这会子就该回来了,她一回我立即叫她过来见几位公子,可好?"云娘讪笑道。
这时有丫头进来禀告说华裳姑娘才刚回房。云娘眉开颜笑,让几位公子稍后,她这就去请。
马不停蹄地赶到华裳的房间,见她正在屏风后换装,云娘不由唠叨,"哎呀,华裳呐!说好了一个时辰的,你怎么耽搁这么久?客人都等的不耐,恨不得活剥了我呀!"
"让云姨为难了,我马上就去。"半裸的后背光洁如玉,嫩白如雪。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已引人遐思。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她现在可是醉霄楼的红人,云姨对着自己的摇钱树当然态度极好。又命令身旁的丫鬟道:"马上替姑娘上妆,要快!"
"是。"
梳妆完毕,华裳便依命来到于大少所在的厢房。丫鬟禀道:"华裳姑娘到。"
于大少笑道:"请。"房门被推开,两个丫鬟簇拥着一个女子进得房内,只见那女子体态轻盈,莲步婀娜。
这华裳姑娘,于大少和顾荣贤是见过的。今日主要是为让皇子殿下一睹芳容。若是入不了皇子的眼,那这一趟便算白来。于大少偷眼一瞧,却并未见赵宸有什么惊叹的神色。心中不免奇怪,不可能啊!这可是扬州出名的美人。一定是皇子殿下喜怒不形于色。且看看再说。
的确,见过林若兰的月貌花容,华裳的美只能让赵宸眼前一亮,却不能动他心魄。对他而言,林若兰之美如幽兰之清雅,华裳之媚如牡丹之娇艳。况且汴梁小仙云也不是徒有虚名。赵宸的视野里从不缺美人。
"华裳有事耽搁,请各位公子见谅。"盈盈一拜,柔声细语。饶是心系李琼芳的顾荣贤都不免为之沉醉。忙殷勤道:"免礼。华裳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华裳颔首致意,翩然转身落座。"不知几位公子可有想听的曲子?"
于大少询问赵宸的意思,赵宸并无心思,只道随意即可。
华裳便叫丫鬟取来乐器。此乐器形如半边木梳,缨以金彩,络以翠藻。乃箜篌是也。她要弹的,是李煜的《阮郎归》: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
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恁谁整翠鬟。
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伤春悲秋之作,赵宸向来不喜,他总以为,世间百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的悲或痛,从不愿让人知晓。同样,别人的痛楚他也不会有兴趣。只是这箜篌倒让赵宸想起了一句诗,不觉念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实则,赵宸觉得这么美的诗句更应该念给林若兰。不过倒是没听过她弹哀怨的曲子。
"姑娘的曲子固然是好,只是太过哀伤。"赵宸道。
华裳的唇畔含着一丝苦笑,"身在烟花之地,怎能不哀?"
赵宸起身道:"人各有命,姑娘也无需妄自菲薄。"
华裳冷笑道:"公子是要我以此为荣么?""既然无法改变处境,那就但求心安。"
"如何心安?我守身如玉,誓作清倌。可从来近朱者赤,墨者黑。又有谁会相信一个风尘女子的清白。"
"他人信不信,又有什么所谓?瞧不起你的人,你也无需在乎。只要心中有佛,即使身处阿鼻地狱,地藏王也是菩萨。"
不在乎,真的可以不在乎么?别人她可以不在乎,但是……此刻华裳的心脆如玉石,一碰即碎。
看她失魂落魄,沉默不语。应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强颜欢笑,赵宸不需要,便道:"姑娘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罢!"
于大少一愣,怎么让走了?莫不是皇子看不上她。可若真是如此,又为何与她说那么多话?真是猜不透。
华裳也觉奇怪,难得有人肯放她走。也好,今日真的是无心周旋。便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只听那公子凛然道:"顾影自怜只能换来同情,心高气华方能赢得欣赏。"华裳停步,转身向赵宸福身一拜,复又离去。
回到房中,华裳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在塌上。回想今夜种种,如刺在心。疼痛难耐。心心念念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是该哭,为自己的悲哀而哭。还是该笑,为自己的天真而笑。
那个男子,面容朗毅,她明明很熟悉。可清冷的神色却又让她觉得好陌生:"两年前,我叔父告诉我,你我的父母当年曾指腹为婚,还留以玉镯为证。我拿着玉镯去荣府,你父亲脸色骤变……"想到此,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不禁冷笑,"我不过是要物归原主,从未曾想高攀提亲,他何必小人之心!更何况,你父亲欺善怕恶,贪赃枉法!我也不屑于作他的女婿!"
想起她一家人如今的惨状,华裳哽咽道:"我爹他斩首示众。荣府所有男丁充军,女眷或为奴为婢,或卖入青楼。即使有千差万错,我荣家落得这样的下场还不够偿还我爹的罪过么?"
他应该同情吗?不!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否则就是天理不公。青衫男子皱着的眉缓缓舒展,只道了句,"他应有此报。"
"够了!"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安慰她,竟还落井下石。华裳一时悲愤填膺,呵斥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爹。死者已矣!你就不能摒弃仇恨么?"
青衫男子的眼中平静无波,"我并没有仇恨什么。瞧不起我的人,我也不会放他在眼里。"
算了,当初她爹那样羞辱他,他心有芥蒂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我父亲背信弃义,对不起你王家。以往的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罢!你我之间的婚约,我爹虽然阻拦,可我娘从未否认过。她临终前曾嘱咐我,说你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让我带着玉镯来找你……"
"华裳姑娘。"一直侧身垂目而立的青衫公子蓦地抬起眼帘定睛直视。
眼前,有一片叶子悠然飘过,盘旋,跌落。"你叫我华裳?"她只觉心头苦涩,"我有自己的名字!你忘了,小时候,你叫我……"
"今时不同往日。我今日肯来,也只是想说清楚。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以免有损姑娘清誉。即使再见,也只当彼此是陌路人!"
华裳不由得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她千盼万念,只愿有机会能与他重逢,将她的心意说与他听。即使他父亲再反对,她也一直是愿意的。自小,她母亲就告诉她,他是她未来的夫君。所以她每次见着他就觉得格外亲厚。她以为他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却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王曾,你当真如此绝情?"
"不是我绝情。"他似乎欲言又止。
华裳多希望他能告诉自己,他是有苦衷的。"我知道,你要考科举。我明白,我不会打扰你的,等你科举过后再说也不迟。"
"你听我说完。"王曾看着她,毅然决然道:"我不是绝情,我只是从未对你有情。"
为何,为何连最后一丝希望都不肯给她,为何他要这般冷情绝意,"你是不是嫌弃我?我虽身在青楼,却始终守身如玉……"
"你还不明白。我若心中有你,即使你在青楼,我也不会在乎。换言之,即便你仍是官宦千金,我也不屑一顾。言尽于此,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华裳只觉万念俱灰。她倾心所付之人竟对她无半分留恋。她真是瞎了眼。是她太自负了罢!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官家千金,什么清白,骄傲,进了醉霄楼便统统没有了。她愤恨地摔掉玉镯,咣噹一声,一如她的尊严,碎了一地。
王曾听到动静只停步一瞬,复又前行。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