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诺 ...
-
那仍然是一个天朗气清，连空气都被阳光笼上了一层薄暖的好日子。
宇智波佐助伸手去推眼前木质的古朴大门，门边角处的地方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不可避免的开始渐渐腐烂，散发出一种木头所特有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独属于时光的气息。同时伴随着门轴的转动，寂静的空气被吱呀作响的开门声打乱，扰得人连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宇智波佐助推门地动作几不可查的顿了顿，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一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门把上重复着张开又合上的动作，并没有使力。许久，仿佛终于克服了什么，他抿了抿唇，才真正推开了那扇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显得脆弱而可悲的门扉。
门内印象里干净而繁华的长街早已随着时光远去，呈现在眼前的，只有随着风拂过，地面上被卷起的阵阵灰尘。那些灰尘伴着微风将顽强扎根于墙角的干枯长草吹得左右摇摆，连同一扇扇因久年失修而显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门窗一起，不约而同地晃动着发出老旧的声响。
墨发的清俊少年站在原地，腰侧长刀之下，洁白衣摆随风鼓动发出萧索的音响，而自他的身后，高大树木枝桠间几束阳光疏漏下来，树影延伸，轻而易举地与门槛处一道暗色的长影交汇在一起。
他略微低了头，看着那道阴影，一丝恍然在眼底一闪而逝。
像是记忆里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消磨的裂痕，清晰而不容拒绝的横亘在灵魂和身体里，在曾经和未来里，在他和他的世界里。
抬起的脚不知为何又放了回去，他垂手安静的站立于门前，长睫低垂，堪堪压住了墨色眼底翻涌着的，浓烈到几乎让人就要失去理智的情绪。
颊边黑发丝丝缕缕地落在少年的脸蛋上，错落的搭着，发丝交织之下隐隐露出一张精致好看的脸。光斑照射下，只见他无意识地掀了掀眼帘，极微小的本能动作却带着一股比绝望都要深沉的味道——这个如人偶般精致漂亮的少年即使背脊笔直地静立在那里，面色漠然不带一丝情绪。他周身所环绕着的死寂的气息，却让人觉得……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漩涡鸣人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昔日高傲不可一世的友人，挺着依然笔直的背脊，沉默而固执地站在家族门前，眸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光。
一股由直觉和本能带来的感受令喉口出突兀地干涩起来，漩涡鸣人几次张开了嘴，都没成功组织出能够打破沉默的话语，他罕见地皱着眉，右手习惯性的抓着脑勺露出有些抓狂纠结的表情。良久，才近乎小心翼翼的开口：“呃……那个……佐助？”
双眸毫无焦点游离于半空中的少年连头都没回，极其浅淡地应了一声。
“啊。”
语气竟是像极了曾经的某个人。
粗神经的新任火影显然还没有细心到这种程度，听到眼前人的回应轻舒了一口气的他一个嘴快，未经过大脑思考的话语便脱口而出：“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去啊？”
语毕，只见宇智波佐助身形微僵，重新聚焦回来的双眸微侧，音色愈发淡漠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冷邦邦的语气砸的某只单细胞生物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这下，饶是迟钝如漩涡鸣人在反应过来后……都忍不住狠狠抽自己一巴掌的欲望了。
——要进去早进去了用得着你在这说嘛！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小人具现在心里狠狠地以头撞墙以表悲愤，而现实中……那一头金灿灿的短发已经被蹂躏的令人不忍直视了。
半晌，终于懒得再看一国之影一脸傻逼的自虐模样，宇智波佐助向前跨出一步，身后大门被反手带上，少年逐渐脱去青涩迈向成熟的声线带着一丝怜悯的意味。
“白痴。”
“……！！你说谁是白痴啊，混蛋佐……”
“砰！”未完的话语消散于彻底掩上的门后。想着正在门外被气得不断跳脚的人，宇智波佐助的唇角稍稍提了提，但也不过只是一瞬，就很快的落下去。
少年从眼底流泻而出的阴郁阴沉沉的几乎在一瞬间就压碎了那张名为愉快的面具。
他提步向前，视线将门外因隔墙而并未见到的地方一一快速扫过，神色之间隐隐带上了一股漫不经心和厌倦的意味。
一样的。
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这个地方，他的族，没有一处不充斥着令人从骨子里感到厌恶的，旧时时光腐烂的气息。
蓦然就觉得连呼吸着的空气都让人不愉快起来，少年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穿过几间房屋，很快就循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居所。
熟悉的结构，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布局，只因长久未被打扫而附上了一层薄尘罢了，踩在木廊上，并不在意随着脚步落下扬起的灰尘和木质廊板发出的沉闷声响，宇智波佐助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穿过院落里已经干涸的人工水塘，穿过还印有儿时玩闹涂鸦的石墙，穿过记忆里父母的居所……然后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偏头，那个千疮百孔甚至破了几个洞的房门便印入眼帘。
思维忽的就停滞了下来，像是卡住了的录像带，断断续续的，只剩下偶尔闪过的几个零星片段，缓慢凝滞得叫人发疯。
他怔愣了好久，才总算反应过来。
——是那个人的房间。
于是手臂无意识地缓缓抬起，修长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过门上破掉的地方，有着深刻划痕的地方，还有被拳头狠狠凌虐过的地方。
这些在孩提时代，因滔天怨恨而做出来的泄愤举动，现在看在眼里一股让人想要发笑的愤怒顺着四肢百骸漫上喉口，携着冰冷刺骨的窒息感。
“呵。”忽的，短暂的轻笑从少年唇口边缘溢出，可在他逆着阳光看不清表情的面上却连一丝喜悦也无。
然后他以一种与站在大门前踌躇不前完全不同的姿态推开了房门。
瞬间，房内潮湿阴冷的气息像是窥伺着猎物已久的野兽，从蛰伏之处毫无顾忌地汹涌着朝他扑来，铺天盖地卷着那些久远到难以轻易的忆起的曾经，瞬间将他湮没、
-
“欧尼酱，我要吃番茄口味的丸子！”黑发稚童气呼呼地盯着碗内圆滚滚的肉丸，满脸的不情愿。
身为兄长的少年朝孩童额角轻弹了一下，淡漠的神色被夕阳稍稍柔和了些，“不要挑食啊，佐助。”
“唔！……”别别扭扭地捂着其实完全不疼痛的额角，孩童业务熟练地瘪着嘴，无意识地做着本人完全不会承认的撒娇举动。“欧尼酱，番茄丸子……”
夕阳余晖尚未完全消失，几缕暖绒光芒从小店入□□入，轻柔地铺洒在他和他的身上，静静地在对视的两人间流淌。
最终，少年叹了口气，伸出食指，点了点孩童捂着额头的手，带着十足的纵容。“啊，一会打包。”
-
“欧尼酱，听我说，昨天老师教的内容我已经全部会了哦！”
伴随着滑门被拉开，听觉灵敏的孩子眸光骤然一亮，不经思索地朝门口飞扑过去，面上浓郁的期待几乎就要溢满而出。
门口处逆着光的消瘦少年熟练地张开双臂，稳稳地拖住孩童，然后眸眼深处的冷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从眼底消褪，逐渐染上金色暖芒。
他略微低头看着孩童眼中毫不掩饰的求表扬几字，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
伸手抚上孩童柔软的发，有些恶趣味地揉了揉，看着对方皱着鼻尖扭动着的别扭表情顿了顿，漠然音色都仿佛沾染上了笑。
“啊，佐助很厉害。”
得到满足的孩子一脸骄傲的扬起头，嘴上说着那是当然的，唇角却是怎么也无法压制住的窃喜。
于是如同难以断绝的连锁反应一般，他忽的就又想起那人从宠溺纵容到一次又一次残酷拒绝的模样。
“欧尼酱，今天陪我练习手里剑吧！”
“……抱歉，佐助。”
“你答应好了的！”黑发孩童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
年长一些的少年安静地看着他，然后朝他招了招手，在孩子满脸欢喜的奔来之时屈指弹了弹对方的额。
叹息和着淡淡嗓音从唇边溢出。“抱歉，下次吧，佐助。”
然后他起身离开。
“欧尼酱……”
“抱歉，佐助。”
……
太多被刻意遗弃的曾经一时之间凶猛地扑面而来，像是清扫时不小心碰倒了呈放旧物的木柜，不给人清理的时间，与灰尘一同猝不及防的倾塌下来，呛得人喉口鼻腔全是酸意。
宇智波佐助神情恍惚地站立着，身形单薄却足以挡住身后跃动着的光。
与房门截然不同的，久未接触的室内依然保持着记忆里熟悉的模样，他看着，像是梦魇住了一般，轻轻地朝里走了一步。
于是身后暖阳的日光顿时不甘示弱的涌入房内，霸道地想要驱散每一处阴霾，房间顿时明亮起来，连带着那微潮的空气都隐隐被一粒粒地染成金黄。
“佐助——”熟悉的呼唤声有些模糊，宇智波佐助猛地顿住，瞳仁微缩，可回过神来，侧耳听了听，才发现是旗木卡卡西。
几丝莫名的恼怒和不愉盘旋在心底，如蛛网将心脏牢牢缚住，疼痛顺着神经传入大脑皮层，双眼蓦地也开始疼痛起来。
“佐助——”又是一声喊，他闭了眼，试图缓解那愈发明显的痛触感，懒得理会外面顾忌着不太敢进来的昔日同伴和老师。
“哎呀火影大人，人家不理我们啊。”
一切结束之后，已经恢复成不良上忍某个银发面具男抓了抓头，朝名义上的上司说着抱怨的话，却连视线都没从手里的橘黄色小书上移开。
“啊啊啊啊，刚刚不该多嘴的！结果连正事的忘了说QAQ……还有卡卡西老师，你能不能别看书了！”年轻的火影瞅着恩师岿然不动的样子，抓狂。
被指名道姓的不良恩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嘛，你就先随他去吧。晚点再通知开会的事情也没什么。”
“咦，也是哦。” 不安地看了眼宇智波大宅，漩涡鸣人呆呼呼地摸摸头，最终点头认可。
本能地觉得——他还是不要往枪口上撞了。
听着不远处同伴的声音逐渐远去，宇智波佐助扶着木桌旁椅子坐下，丝毫不在意雪白的长衣被染上脏污。他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睑的样子像是沉思，又像是小憩。
安静下来之后，从眼处传递而出的痛楚，却诡异而分明的，变得愈发难以忍受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按上眼眶，长睫微微震颤，在白皙眼底投下的暗影如飞蝶振翅，带着不安和阴郁。
几次三番张开唇，那个人熟悉的名在唇齿边缘暧昧的缠绕，最终，混着一种僵硬和干哑，从口中倾吐而出。
“宇智波……鼬。”
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感，才能让人觉得，连唤出一个人的名都艰难苦楚的如同灵魂被硬生生的撕裂而开？
宇智波佐助放松了背脊靠着椅子，微微抿着唇，舌尖在口腔里颤了颤，像是还残留着那时腥腻而微涩的气息。
他杀了那人两次。
第一次，那个清隽消瘦的男人在临死之前一如儿时一般屈指弹了弹他的额，音色沙哑而平静。“抱歉，佐助。”
带着薄茧的手指随着男人倒下的动作在他脸上带出湿润血痕，然后与他的声音一起迷失在雨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时他茫然地看着虚空，不知所措。
第二次，被秽土转生，至死不得安宁的男人静默地看着他，一双血瞳嵌在泛黑的眼白中，安然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他如若发了疯一般狠狠地咬上对方的唇，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固执而狂躁的想要将对方染上自己的温度。而被如此对待的男人不恼不怒，抬手轻轻按住少年的头，听着少年霸道绝望却隐含祈求的话语。
“不准走。”
“佐助。”男人清清淡淡的一声。
少年僵住，停下动作，双手依然抓着对方的衣襟，倔强地埋下头，声音不可抑制地泛着隐隐哭腔，一如幼时自己。
“欧尼酱……”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
宇智波鼬怔了怔，按在少年发上的手指无意识的痉挛，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在地狱等我好不好？”
少年沙哑而绝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来自撒旦的诱惑，宇智波鼬安静地听着，淡然无波的血瞳泛起细微涟漪，拍了拍少年的头，他张嘴，三分无奈七分纵容。
他答，“好。”
然后他死去，他还活着。
回忆戛然而止。
宇智波佐助缓缓放下手，眼睑轻颤关不住汹涌而出的粘稠液体，他伸手抚过，不出意外一种黏腻的触感从手掌处蔓延开。
一直阴郁而冰冷的神色忽的就变得愉快起来，气质清寒的少年端坐在尘封已久的室内，兀自淌着血泪，面上却无法抑制的扬起微笑。
——说好的，
在地狱等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