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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锈色(E弦) ...

  •   E

      婚礼前夜。
      没有双方父母,没有邀请宾朋,两个流浪于N市的家伙,一场没有法律效力的仪式。我提出这想法的时候Elepaio一脸娇羞地谢绝,可惜终究招架不住某人的坚持。毕竟,太希望有一个机会,来见证我们之间最纯净的感情。
      就算整个世界,都不承认这样错位的存在。
      Elepaio猫儿一般柔软而温顺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被子盖到下巴,单间公寓温暖的光线里,眼神甜蜜而散淡。我微底着头,左手托着他精致的尖下巴,一任目光腻着他的俏脸,右手则漫不经心地抚摩过他光滑骨感的脊背。那家伙有着迷人的象牙白色皮肤,温润如玉,细滑如丝,成全了绝妙的触感。干净的琥珀色眼睛,尖尖的鼻子,朱色的薄唇似欲说还休的娇美。
      于是扯出惯常的恶劣笑容,放肆地逗弄那孩子。
      喂,想什么呢你?明天这时候可就要嫁掉了哟,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如果,我现在求你一件事,你,会答应么?
      他眨动着澄澈的眼睛,鸦翅般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秀美的小模样叫人怎么忍心拒绝。
      当然当然,就算十件百件,都依你。
      以后,我想听你弹琴,行么?
      他怯生生地问,轻咬着嘴唇。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旧事重提!我听到胸膛里似有一头愤怒的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当年,那么些个日日夜夜,以为情愿放弃一切的坚决,弹给他的曲子,他终于还是没有丝毫留恋地选择了飞赴遥远的异国他乡。
      又何必旧曲重弹,描一场物是人非。
      但是遇到Elepaio恳求的目光,于是收敛起所有的不爽,勉强摆出一副风清云淡。
      行啊,明天办婚礼,后天我就带你去选琴,古典,民谣,木箱,电声,随你便,只要你喜欢,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我故作愉快地畅想他可能看中的琴,以掩饰内心的不自然。接着,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缓缓地充盈了泪水。
      我以为彼此都没有必要这样兜圈子,你完全明白,我不要别的琴。
      Elepaio!你真是一只讨人厌的怪物!
      我一把推开怀中柔弱的家伙,他向后靠去,勉强用左臂支住身体跪坐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右手出于惯性地把雪白的被子抓在身前,于是原本靠着枕头的某人被半身晾在N市初秋的凉意里。
      他原本贮满了泪的眼睛淌下两行晶亮滚热的液体,我假装没看见,咬紧了牙关,赤裸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我告诉你,那些事情都结束了,都见鬼去了!我根本就不懂什么音乐,更不会弹什么六弦琴!我把话说明白了没有?你少这样自作聪明地试探我的容忍底线,我可以为你通融任何事情,唯有这一件,不行!
      Pauraque,你难道没发觉么,你一直都在演戏!口口声声地说再不迷恋某人的一转身一回眸,其实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根本就没有忘掉他!每一次,无意中听到旁人提起那个熟悉的名字,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为什么还要强装坚强地做一副满不在乎?不再听他的歌,不再弹琴,甚至是最后把琴卖掉换成我手上的戒指,你只是在逃避啊,不是么?当年爱上你是因为你指间流转的乐声因为你潇洒不羁的才情,可是现在,你竟自愿地放弃了生命中最耀眼的东西!我不知道,也无意知道,你和Wrentit分手的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可以肯定的,这些年,你一直放不下的牵念,还是他。如果真的爱过,为什么不肯正视,不肯说出来!亏欠对方的解释,不应该成为一辈子的负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我的Elepaio呀,为什么你总是要到最后的时刻才肯露出自己的锋芒呢,任性的孩子啊,你在温顺的外表下究竟藏了多少的洞明,多少的坚强。我面色缓和下来,哀凉地笑着,用近乎悲悯的眼神凝视着他泪光点点的脸颊。
      那你就不怕我睹物思人,以至旧情重燃?从酒吧角落里默默无名的孩子,到如今即将步上圣坛的爱侣,倾尽所有地追寻了这么多年,迁就了这么多年,只为了由NPC转变为PC。将到手的幸福这样轻易草率地拱手让人,你舍得么?
      我,不知道,我只想看到你幸福啊。
      你这傻孩子。
      我哽咽着,有力的手臂环过他雪白的肩背,把他因哭泣而颤栗的身体紧紧地搂在怀里。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别人的家伙,又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自私一回?
      左手,纤净的指头拨出某个写在宿命中的号码。
      喂,是我。
      已经睡了啊,抱歉打扰。
      我改主意了。
      不在?那我不管;我要的,必须在。
      好,明天。

      背着琴,走进琴行外午后淡金色的阳光里。秋风撩动起黑色风衣下摆,平添几分流浪艺人的气质。
      这才想起先前分别时Elepaio神秘兮兮地揣在我口袋里的信封。
      要等买回了琴才许打开哦!
      他吻上我的喉结时语气轻柔,像猫儿柔软顺滑的毛。
      信封拆开,那枚熟悉的金属环不轻不重地坠落掌心,整个人,却是绝望地一沉:不是说好了,要相守到最后的最后?
      一张薄薄的信纸,笔体熟悉。
      我瞒着你从黑市买的,论文的稿费,只能付得起最便宜的。现在就去吧,耽误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也准时一回,就算,我求你的。那边九点散场,我,在老地方,等你到十点整。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假如你情愿不辞而别,请允许我带走我的那套礼服,原谅我的不勇敢吧,总是,想留下什么证据,让自己相信,曾经无怨无悔地爱过。
      最后,一张纸片从信封里飘飘悠悠地滑落在脚前的地上,气派的金色歌特体字样。
      Wrentit全国巡演谢幕站。
      2009年10月。
      N市体育场。

      终于,有一天站在拿着平价票的歌迷中间,并且模仿着他们的样子随喜地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而明知道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戴着耳机的他又怎么可能听到。
      把自己隐藏于喧嚣的乐声中,凝视着远处舞台上华丽变幻的光影纷繁。看着身边人群脸上如痴如醉的满足,刹那间彻悟,之前的种种,不过是自己苛求得太多,倘若不是属于自己的风景,又何妨远远看着,又何妨坦然潇洒地交代那一句放手。
      我微笑着,浏览着入口处赠阅的节目单,倒数剩下的歌曲。
      五。
      四。
      三。
      二。
      最后一首,为了推荐最新专辑,安排了其中的主打歌。说唱融合摇滚元素,浓重的电声伴奏,混音部分华丽层叠起rap与高音副歌,形成强烈的听觉震撼。曲风与近年作品一脉相承,并不适合他清澈单薄的声音,然而,相当适合市场的风向。
      相比之下,前者是一条多么微不足道的借口。
      当倒数第二首歌在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归于沉寂时,只听一声很轻的爆响,然后所有的音响失声,灯光瞬间熄灭,唯留下一片慑人的漆黑的沉默。
      想必是电路过载,烧坏了变压器,似乎要抢修,也得好几个小时。所谓繁华到极尽,只剩得荒芜。
      短暂的死寂,然后骚动的语声如潮水般蔓延于整个观众席,我周围的歌迷,也纷纷对临近压轴时出现的后勤状况表示不满,抗议和倒彩顿时充斥着整个体育场。
      请各位观众保持安静保持秩序!电路故障马上就可以修好!
      请大家耐心等待,只要几分钟!
      身着天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场上场下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手里挥舞着临时收集的集束荧光棒和手电筒;然而那么一小批人的努力,和场内几万观众的不满相比,显然是杯水车薪。
      坐在前排新闻专区的娱记不甘寂寞地让镁光灯闪成一片,所有的尚能使用的音像设备对准所有混乱的中心。这一刻,心猛地挛缩起来。明天,不,也许就在此刻,无数的负面消息在通过各大媒体向场外的全社会不间断地播发。Wrentit和他背后的团队公司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公众形象,正在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一点一点坍毁。
      哪怕,还有最后的补救也好。
      此刻,我却只能伫立在人群中,任凭他绝望地承受这一切。
      我,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
      我,曾经的恋人,此刻却像一位普通的歌迷一样站着。
      等等!
      假如还有另一种结局呢?
      事关存亡的赌局,没有勇气下注的,才算输。
      于是心脏狂跳着,取下背上的琴。一把木吉他,微弱的如喘息一般的声音又能传多远呢?还有,这么多年荒疏了的手法,还能否,再弹奏出当年的绚烂如歌?
      细硬的金属弦,生生地切进左手指尖柔嫩的肌肤,经年的阔别,健忘的家伙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惟有手尖的痛,刻入骨髓,痛彻心扉。
      终于理解一个几曾不以为意的词句:十指连心。
      可是这一刻,不在乎那不断的灼痛,只为了,挽回他作为一个艺人最后的尊严。
      右手没有犹豫的触响琴弦,原来曾经镌刻于生命的调子,时隔这么多年,还可以如此悠扬地淌成指端的环佩泉鸣,而不消磨于岁月。
      难道说,老去的,只是这寂寞的六弦琴?生锈的弦,再次弹响时音色微沙,似分手的恋人无法抑制的幽咽泣诉。别去的一年一年,我们彼此都在追逐着自己的幸福和梦想,惟独冷落了当初见证过所有誓言的信物。不记得过去练习时弹断了多少琴弦,那时候身边漂亮的男孩子总会怜惜地皱起眉头。你难道不觉得,琴是会痛的么?我微笑着继续更换着琴弦。所以,琴其实是有生命的乐器啊,它柔婉的低语里,听得到情人流转的眼波。
      回忆与现实,不自觉地交叠成朦胧雾色停于眼眶。生涩的手感,在左手形成不必要的阻力,不顾这疼痛,使出全部的力气,只为了让琴声盖过那凶猛的喧嚣。
      一支曲子,名曰《逐风》。
      六年前,凭借它骗某个狐狸一样漂亮妖孽的家伙乖乖踏进我布下的圈套。
      六年后,为同一个人弹响当年的调,作为祭奠我们夭折的爱情的,挽歌。
      E。A。D。G。B。E。
      六根琴弦,从最后,回到最初。
      是自己太过沉醉,还是周围渐渐安静呢?为什么,喧嚣声小了,小了,那些窃窃私语,我听不到。
      皎素的银月下,依稀看到人们扭过头,寻找着那冒失而清澈的乐声的源泉。六弦琴透明的语,锈蚀的微沙音色,如石子落入湖水,震慑心魄的力量,涟漪一般荡漾开浓稠的寂静。以至最后,全场,几万人,屏息聆听这一位大胆的乐手。
      Wrentit,你呢,你还记得这是当初被我删节掉的前奏么,伴奏的人,已经全心投入,唱歌的人,又识别出开启璀璨的暗号了么?
      完美而清澈的声音,适时加入,不差分毫。这一首,没有人打断,没有人和唱,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倾听这一场不可思议的,穿越了一排排观众席的遥远距离而应和相生的绝美奏唱。我看到身旁有观众的脸庞上,闪过两痕明亮的水迹。
      谢却了所有浮华,仅存的真挚,似有能直剖灵魂的诱力。
      间奏的solo部分,我抱着琴,一边弹一边穿过重重的人群。凡所经过的地方,歌迷们自动闪出一条路来,目送这一袭黑色风衣的琴师一步步接近场地中心的舞台。
      似乎很久,没有和Wrentit站在同一方舞台表演。
      清澈的琴。
      清澈的歌声。
      清澈的,曾经。
      Wrentit习惯性地握着失灵的麦克,唱到忘情处,泪留满面。
      一曲,终了。
      在场的所有人,十秒钟沉默,然后是排山倒海的尖叫与欢呼。这一夜,N市体育场,沸腾。
      我把琴交给一旁不知所措的舞台助理,然后向面前服饰妖冶的男孩子张开了双臂。娇巧妩媚的Wrentit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泣不成声。
      Wrentit。
      我呢喃着他的名字,语气间残存着温存气息一如当年。
      Pauraque?真的是你么?一直以来,欠你一句对不起。
      秀美的巧克力色眼睛,粉嫩的脸蛋,那人梨花带雨的妆。我温柔地捧住那张完美的脸,深深地吻住了他挂着泪滴的唇;他环着我的脖颈,不顾一切地回吻着;两个人温热急促的呼吸,交混在一起。
      然后微低了头,最后一次,这样专注地凝视着他含泪的眼,请原谅我做出的选择,但毕竟这么多年,我们都已拥有了属于各自的,不能放手的爱恋。
      亲爱的,我爱过你;所以,今天,让我们,好聚好散。

      飞驰的车子,手表的指针在一秒一秒地倒数。最后期限,今夜十点。
      油门踩到最底,多么像,当年的雨夜。
      唯一的区别,这一次,不是逃离,而是追回,今生再不错过的,唯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锈色(E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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