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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锈色(G弦) ...

  •   G

      阴郁而潮湿的天气。
      租用的银色双座敞蓬跑车以并不必要的招摇姿态甩尾停入贵宾车位,惹来旁边普通区入口密匝的人群中艳羡的叹声。拔掉钥匙,带上车门,扶正墨镜,脸上是一以贯之的无动于衷。
      向来标榜游戏人生及时行乐的家伙,显然决无友爱心性养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听凭心情好坏,随租随换。偏好跑车拉风手感,妩媚颜色一如舞女裙角翩然风情万种,波尔多酒红,蓝宝石悠然。
      由此推论自己并不是在所有问题上都那么专情。
      我扬着下巴经过平价票入口盘折回转而蠕动缓慢的队伍。
      这,就是所谓的歌迷吧。一旦沉醉于某种东西便瞬间沦化为单细胞生物狂热到丢弃理智。为了一张哪怕只能从LED屏幕上眺望舞台略影的位子,不惜到黄牛手里花了不知翻过多少倍的价钱求票。何苦。
      不过话说回来,那歌者手术刀片般的声音似有能直剖灵魂的诱力,曾被乐评人喻为听觉毒品,足见他那另人欲罢不能的妖冶。
      所以若得亲耳听聆,也算值得。
      我优雅地划着双腿,皮鞋踏响步声清脆。最后一眼瞥过神情虔诚有如朝圣者的人群。指尖触上风衣口袋里一周前EMS收到的VIP门票和员工特许通行证,嘴角,扯起不屑的冷漠微笑。

      眩目的灯光舞美,干冰造雾,模糊间台上台下翻飞起羽翅轻盈栩栩如生。为配合新专辑主打曲目《蝶裳》,制作方可谓用心不少。华丽繁复的配乐层层叠叠地纷然而起,交混于无数歌迷鼎沸的声浪,歌者的声音竟显得那么单薄脆弱。
      于是没有来由地记得写过一首叫《逐风》的曲子,主旋律后来填了词写成歌。曾截了最得意的一段,编配成前奏和solo,结果在最后一遍录音时还是不顾搭档反对毅然删掉。
      当初固执坚持的理由,如今却已成事实。
      喧宾,夺主。
      水雾渐散,舞台正中的璀璨,熟悉的陌生人。
      是否应该庆幸自己的位子呢?那些普通歌迷们不惜一切代价要看清的美丽面容,视线里收得一清二楚。
      秀气的脸,有着樱花花瓣一样白皙中透着暖意的颜色,狭长的狐狸眼睛,右侧自眼尾起涂绘出夸张幽艳的蓝紫色蝶翅,配合与整场演唱会鳞翅目主题,裁合天衣,无缝。
      Wrentit!
      我爱你!
      原本明澈的歌声,沉没于喧嚣配器与尖叫的潮汐,如此繁华。
      如此荒芜。
      有些东西,即便一相情愿地不肯承认,又如何。这一二年,作为乐评人言辞犀利,嬉笑怒骂从不给对手任何情面,然而大概因着自私的原因,从不肯对某人的瑕疵有过半句中伤。过分的包装,声音背景里毫不节制的奢华铺张,所有的物逝人非,其实,从最初的最初就已埋下伏笔。从那个经纪人搭着他单薄的肩膀把他带上赴往欧陆的航班,从他身边不再有某个固执的家伙冷血地砍削去音乐中一切有碍主调的华美旁枝。
      可惜当年的孩子们尚未懂得:防微杜渐。
      至于满抽屉的信件落满同一个名字假装对报纸上提及那个扎着头巾的男人的暧昧流言一笑了之,理由同上。

      演唱会在热烈而震撼人心的全场齐唱中落下帷幕。震耳的乐声,回荡成胸腔空旷的共鸣,像浮华褪尽只残剩满纸凄凉。
      这一刻,拆穿了许久以来伪装的骄傲,甚至羡慕起那些捏着廉价票尖叫的歌迷们,嫉妒他们可以用充满爱意的声音对Wrentit表白那一句某人始终都没有勇气开口的挽留。
      谎言织起的牵牵念念,直到决心放手,才察觉彼此亏欠下的,是太昂贵的自由。
      所谓相见不如怀念,是肥皂剧里太过滥俗的桥段。
      其实,醉笑陪君,又何必。
      莫不如连这最后一点幻想也就此无情掐灭,也好免得当事双方再偏执于那些无用的念。

      找你们主唱。
      戴着墨镜的人,语气里是冰一样的温度。某人亲笔签名的通行证,果然赚来一路谄媚的恭敬。
      推开庆功酒会大厅厚重的金色雕花的木门,暖色调灯光映射笑脸攒动,喧哗人声成功掩饰脚步,飞舞的纸屑落于肩头,狂欢的香槟有酒沫划出空中放肆的弧。
      在人群中轻易地分辨出熟悉的背影,与此同时,那人蓦地回眸,目光碰在空气中,有准备的没准备的,不过是一样的狼狈。朝夕相处的默契,如今,也只留这点微不足道的心有灵犀。
      还没来得及换下演出服的某人,眼角依然留着华丽蝶妆,肩头某件不合身的男装外套体贴地抵挡住N市秋凉。
      祝贺,祝贺。
      我摘下墨镜,潇洒地扔进一旁经过的恭谦侍者手上的银质托盘。
      我想你了,Pauraque。
      漂亮的男孩子强作镇定地开口,却悄然红了眼眶。
      你们吉他手的琴,真难听。
      我扯起恶意的微笑,故作恭维的语气将那个什么废柴公司为他组罗起来的团队贬损得体无完肤。
      他则冷起眼睛薄唇微紧,指着旁边大理石地面上新砸毁的琴骇投桃报李。
      这么多年的老对家,清楚而精准地记忆着对方的死穴,因而出手果断一针见血。果然同类相伤的事情,少几些儿女情长,多几些残忍果决,也就算理所应当。所以眼见得对方眸子里的痛楚锥心,嘴角居然都勾出病态的满意笑容。
      如出一辙。

      锋芒毕露的两个人,注定没有赢家的对弈。
      然而,输的人,不是我。
      所以破釜沉舟地挽回败局,哪怕手段卑劣。扳上他的下巴,长年摆弄乐器的手,有着过人的指力;看他噙着泪的巧克力色眼睛和故做坚强不肯言痛的倔强,内心竟然无耻地感到这样的满足。
      多亏扎着头巾的某人及时救唱场,否则结局想必难以收拾。
      空闲的左手以优雅姿态拈过那人强作镇定递来的一盏香槟;右手慢慢松开,修长的指头勾过那张俏脸漂亮的轮廓,最终落上他温润的唇。收回手臂,食指尖端有一滴血色的落瓣,妖娆。舌尖尝上那口红甜腻的味道,冷眼赏对面一个人恼羞成怒一个人心碎凄楚。
      我们,干杯吧。
      我反客为主地端起高脚杯,澄澈的香槟映着灯光流转高贵奢华。杯口猝不及防地一斜,酒液清莹地流淌而下,淋在Wrentit染成金褐色的长发上。
      如此彻底,不浪费一滴。当年为了攒琴精打细算的人们,自然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
      滚!你给我滚!
      经纪人狂怒的脸,此刻看起来如此精彩,我笑得恬不知耻。
      我这就滚,满意了没?
      说罢,转身离开。第一次,最后一次伤害他,是给他一个恨我的借口,是归还给彼此无牵无挂的自由。
      回头时看见某人伸出了漂亮的手,一个温柔的动作,挡退了他身边双眼血红正欲发作的经纪人。
      谢谢你,Pauraque。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眼角有液体冲花了蝶翼的妆。
      是酒?
      是泪?
      无所谓。

      大雨如注。车子在空旷的路上开到几乎疯狂的时速。雨刷器有节奏地划动,留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有一种刮不去的雨水,叫做眼泪。

      夜幕下的北街,传说中这城市最迷乱的所在。
      玻璃地面。玻璃吧台。银发店主妖孽的狐狸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意,又似乎是那样洞明。
      RPG ERA那个少年口中所谓的不太一样的店。他到底,只是个纯良的孩子呢。
      一扎啤酒,角落里光线昏暗靠垫松软,将自己藏匿于阴影深处,不声不响地收拾散乱心绪。
      直到旁边的玻璃圆桌三人落座,其中两个面相不善的家伙开始荒唐吵闹地拼酒,至于胜者的奖赏,似乎是夹在中间的第三个人。
      那少年有着似曾相识的栗色短发,清新干净的面庞,大大的琥珀色眼睛里满是无助与惊恐。时间已晚,酒吧里客人稀少。他求救的目光焦灼地扫过一张张空荡荡的桌位,最终恳切地望向我。
      因为良心,端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换到吧台旁的散座,装出轻佻酒客的模样假装和店主搭讪。
      那边的三个人。
      我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不去管!
      我搭在吧台上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甲戳于掌心痛感分明。
      客人之间的事情,我为何要搅局呢?
      他耸了耸肩膀,低头继续逗弄身边一张椅子上坐着的一黑一白两只短毛美国猫。我一把抓住了那人半敞的衣领,似乎头一回,对一个人如此愤怒,如此厌恶。一瞬间,只想挥起拳头,砸碎那张漂亮的脸上过分的自在和精明。
      似乎意识到我的憎恨,那人也收敛起骄矜的态度,慑人的冰冷口吻,还有扳开我指头的微凉触感,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凌人气势。
      爪子拿开,我讨厌别人抓我领子。还有,你觉得我是国际警察么?别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有良心,有能耐就出面管啊,到我这里耍威风算什么本事!
      狐狸毫不畏惧地盯着我的眼睛,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家伙竟有着如此厉害的一张嘴。然后,恍然地发现他在话里埋下的漏洞。
      客人的事你不管,对么?
      对。
      然后我扯开嗓子放肆地叫嚣。
      服务生,搬一箱啤酒!

      忍着恶心灌下最后一瓶啤酒,有淡色的酒沫从唇角滴下。纹虎的男人仰在椅子里醉得像一条死狗,而那个穿了鼻钉的同伙干呕着撑着桌面,脸色白里泛青痛苦得生不如死。
      你们两个,杂碎,趁早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去。老子,今天,他妈的,心情不好。
      我甩了几张粉票在玻璃圆桌上,踩着拼酒时摔出来的一地暗绿色的碎片,摇晃着走出酒吧,走进外面街上汹涌的暴雨里。
      冰冷的雨水凉却着喉间的灼热,胃里翻搅起来,然后踉跄着扶住一旁的路灯杆,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吐起来,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略微止住呕意,手撑着膝盖喘息着直起身,才意识到一直有一双纤弱的手在拍抚着我的背。
      谢谢你。还有,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我,你才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哪来的回哪去,单间公寓里没你的地方。
      瘦小精致的男孩子轻咬着嘴唇,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有无助的哀色。
      逃自习出来上网,却被那两个人纠缠住,现在宿舍楼锁门回不去了。
      我盯着那个干净而清新的家伙,雨水顺着他栗色的头发淌下来,浅蓝色的T恤早已被雨水打透贴在身上,衬出娇巧迷人的身形。看着他在冰冷的雨里微微发抖细瘦的手臂抱着肩膀,还有稀疏路人含义微妙的观望眼神,我最后犹豫了一下。
      会开车么?
      我,我不会。
      男孩子愧疚地垂下眼帘,像个打碎花瓶的小孩子,Glassic妖孽的蓝色霓虹光线里,被淋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颊上投出乖巧的暗影。
      我打着了跑车,警告地看着蜷缩在旁边座位里怯生生的漂亮家伙。
      如果半路出事撞死了,算你倒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锈色(G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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