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冬落城

1、轮回

　　醒时已是正午，玉简仍有些恍然，汗重衣衫，室外一片晴朗，暖风吹开半掩的窗。
　　近日时常做梦，梦到自己是女儿身，站在繁盛的白色木槿花丛中，有脚步声在背后越来越近，待走到自己身后时，一只手在肩上拍了拍，刚要回头去看是谁，这梦，便醒了。

　　玉简是当朝的护国将军，前日皇帝下诏，要他率军去平定边疆战乱，明日便要启程。临行前，母亲嘱咐他去城郊香火很旺的寺庙拜拜，求得神佛庇佑。
　　才进庙门，正遇到要出门的住持。住持微笑看着玉简，只说，这位施主，前世有缘未尽。
　　玉简心中莫名，未多加理会。
　　行军边疆，战火已燃，两军交战正酣，玉简直觉身后有杀气袭来，策马转身，一支羽箭没入胸口，顿时摔落马下。胸口疼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醒时，人躺在竹床上，只听屋外有小童声音清脆稚嫩。
　　“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先生先生，今天是夏至了吧？”
　　无人答应，那小童似是不甘心，一遍一遍的问。
　　玉简暗想，自己是夏至离开的都城，又已行军多日，怎么会仍是夏至，想必这小童是看错了日子。
　　一只手轻挑开门口竹帘，来人穿着一身白衣，领间袖口带着点点淡黄绣纹，眉目清秀，行走间带出淡淡香气。一个玉琢般的小童跟在他身后。玉简只觉得这男子身上气味熟悉的紧，却又一时想不起哪里闻过。
　　清秀男子摸了摸玉简额头，露出个微笑，他身边的小童却是一副要哭的表情。玉简只觉得额上被触着的地方一阵暖意，身上困乏疼痛的地方舒爽起来，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昏沉中只听有人不停喊着将军将军，玉简睁眼，却是在自己行军帐中，胸口包着止血的布条。
　　副官已抓住暗中放箭的人，可惜此人一被抓便咬碎口中毒药自尽。随行的军医告诉玉简，这毒药，是宫里传出来的，便不再多说。玉简苦笑，功高震主，自古便是死路一条，若这次能活着返回都城，这将军，不做也罢。
　　战事暂时平息，玉简奉旨回城。
　　进宫面圣，玉简只求卸甲归田，再不问朝堂之事，皇帝也未多加为难，赐了他真金白银良田数亩。
　　玉简带了家人寻了处山水美好的地方住下。房前屋后大片的白色重瓣木槿花多半凋零，唯有一株仍是开的茂盛，淡淡香气弥漫。说来也怪，玉简搬入此地后，便常常做梦，每次梦中都见到那个清秀男子，男子名唤慕容锦。梦境中二人多半是在那老宅花圃内鼓瑟鸣琴，谈天说地，十分尽兴。每当梦醒，玉简总觉得周身寂寥，他这半生，遇到最为契合的便是这梦中才能相见的慕容锦。
　　时间过得越久，玉简越不愿从梦中醒来，他甚至觉得，同慕容在一起的时候才是真实。同慕容说了这困惑，慕容但笑不语，旁边跟着的小童笑嘻嘻的应到。
　　玉先生可听过庄周梦蝶的故事？
　　玉简恍然，人生本如梦，如何分清，又何必计较。

　　一晃几十年，玉简逐渐老去，慕容始终是初遇时的模样，连那小童也未曾长大半分。
　　晚上身子不适，玉简早早睡下，又入梦，却发现自己变成年轻的模样，见了慕容，玉简笑着说，多谢你今生陪伴。
　　慕容望着面前渐渐消失的玉简，落下泪来。

　　第二日，玉简过世。

　　玉简成了一抹幽魂，跟在鬼差身后，这鬼差并不是书中所写的那般面目狰狞。玉简便大起胆来询问，这是要去哪里？
　　鬼差温文一笑，人人死了都要去投胎，玉将军自然也不例外。还是玉将军心中仍有牵挂？
　　玉简叹气，我今生牵挂只有一人，不知来世是否有缘再见。
　　可是慕容锦？
　　是。
　　鬼差不再看他。
　　只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玉简不再是玉简，只是一缕孤魂，他跟着引路人慢慢的走，走过鬼门忘川，只见那里立着一块怪石，石身上两道神纹，头重脚轻。边上站着一个男子，面容清秀，男子身边跟着一个玉琢般的小童。
　　嗅得空气中有种淡淡香气，脑中却混沌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人，闻过这味道。
　　引路人在催促，他望了一眼那站在怪石旁的男子，继续前行。

　　小童轻声说，先生，他还是忘了你。
　　又一世轮回。

　　江寒生于夏至，父母早亡，靠给一个大户人家打理花草为生。听说这大宅曾经住过一位护国大将军，而这位将军最喜白色重瓣木槿花，故而房前屋后每到初夏便大朵大朵的盛放着这种清纯中带着莫名妖冶的花。
　　一日浇花疲累，江寒倚着墙角在花丛中睡去，风送来淡淡花香，朦胧中看到有人站在木槿花中，一袭白衣，笑容温和。
　　明明从未见过这人，却觉得十分熟悉。
　　江寒忙问，你我是否见过面？
　　白衣人摸摸他脸颊，淡淡一笑。
　　三生石上旧精魂，欲话因缘恐断肠……
　　话音未落，白衣人如烟散去。
　　江寒猛然惊醒。
　　暖风吹动花枝沙沙作响，眼前花丛中哪里还有人影？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
　　木槿，你与他缘分已尽，何必强求？再说你欠他的早已还完。还是随我早早的去投胎吧。
　　小童歪头看着身边的木槿——慕容锦。
　　有些事，欠和还，哪里能说的清楚，罢了罢了。
　　木槿终是随着小童一起走上了奈何桥，阳间此日，又是夏至。

　　江寒仍在老宅打理那些花草，老宅的每一处都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却又不知为何。
　　半夜，突然风雨大作，院内初开的木槿在风雨中飘摇，江寒急忙赶去老宅，可还是晚了一步，最大的那株白色木槿被一个惊雷劈中，已经燃成了灰，树根下埋着一枚小小的玉扳指，悄然碎裂在土中。
　　江寒心口一痛，恍然间，耳边隐约听到一个小童清脆的声音。
　　先生先生，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今天是夏至了吧？
　　明明再无别的声音。江寒却知道，那小童身边一定还有个人，一袭白衣，身上飘着淡淡的香气，微笑看着自己。
　　那香气……江寒终于想起，正是自己日日相对的木槿花香。

　　引路人领着木槿和小童，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堕入下个轮回。
　　木槿最初不过是一株普通的木槿，栽在一家富人的宅子里，这家只有一个女儿，极爱白色重瓣木槿花，对于院中最繁盛的这株木槿喜爱非常，时常对着木槿讲话，夏日暖阳里睡在这株花下，木槿也不知为何，竟渐渐能听懂这女孩讲的话，他知道这女孩最爱自己一树繁花，于是年年初夏第一个开花，只为看到女孩惊喜的笑容。
　　时光荏苒，木槿仍是木槿，可女孩渐渐老去，最终离世。

　　若没有你，我便只是一株普通的木槿花，可有了你，我便有了想法，有了情爱，我陪你这两世，只为偿你那一生陪伴。你我耗尽这三生缘，不知何日能再见。

　　又做梦了吗？

　　江寒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一阵暖风夹着香气扑鼻。
　　他似乎是做了个熟悉的梦，可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可那又怎样，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老宅花圃里，已没了那株最美的木槿。
　　只余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喜也好，悲也好，情也好，爱也好，大梦一场全忘掉。
　　轮回过后，错身而过，你可能忆起前世你我那段缘？

作者有话说

　　闲时写的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