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米子》屈*

2、那个女子含苞待放

　　“子梁，还在懒床？”
　　清晨投在纱窗上的阳光被一道人影荡的微漾，一股凉风拂起门帘，伴着露水的芬芳，轻柔的唤着床榻上熟睡的小女孩。
　　薄毯皱成一团躺在地上，女孩身上纯白的里衣凌乱，风光半掩。
　　来人坐到榻前，微探身俯视，如白玉的面庞逐渐凑近那双紧阖的双眼，唇将要落在眼上时一偏，转而到耳旁，唇角上扬道：“子梁，该要去先生家了。”
　　感受到耳朵上传来的冰凉，又听到声音，米子梁缩了缩脖子，猛地瞪开双眼，高声道：“我没睡着！……没，没睡着……”话音渐落，眼皮又重重的砸了下来，一翻身，腰间已暴露在外。
　　文生慌忙拾起地上的毯子，将米子梁裹的严严实实，面上浮起红晕，视线无措的不知放在何处。
　　“你若再不起，我找姨来治你！”
　　米子梁转身瞅着他，嘴撅的老高：“你找啊，我还怕我娘不成！”说着，慢腾腾的起了床，走到院里洗漱。这时，文生看见桌上平铺开一张白纸，两块镇纸木端正的落在两侧，砚台里浓墨未晞，凝了墨汁的毛笔架在砚台上，而桌子周围满是大大小小的纸团，有些还被撕成了碎片。
　　文生皱眉朗声道：“先生昨日传授，子梁温习了？”
　　话毕，只闻一阵水落哗哗声，盆器倾侧声，久久不答话。
　　“我就知道。”文生叹息抚额，将纸团一个个拾进篓筐，边说，“我见子梁既未做出功课，那就是用时间来温习了，却又是没有温习，那我倒好奇了，子梁一晚上都在做什么？”
　　突然门帘飞起，米子梁冲进屋内，不顾文生惊愕的表情，一把将其扑倒在地上，呼呼的吐着气——
　　“文生！还有多久开堂？”
　　“半……个时辰……”
　　“从这里到先生家要多久？”
　　“不……不知……”
　　“…………”
　　“子梁……你……能否先……”
　　“文生！”
　　“啊？”
　　“帮我做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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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声琅琅
　　清幽的竹林中坐落着一间竹屋，那声音踩着竹叶点点滴滴回荡在林中，午后阳光正盛。
　　“……好了，都出去赏竹去，回来谈谈心得。”一位半百老人立在三尺讲台，手捧一卷书，眸光温慈，“……子梁，来这里！”
　　在众人的欢呼声和窃喜声中，米子梁站起身，一脸不满又不敢发作。一道担忧的目光投来，她头也不回就知道是文生。她走过去站在老者面前，余光瞟着他们欢快离去，一时竹屋安静可闻呼吸，竹林里传来笑闹声。
　　老者看向米子梁身后，先一顿，又了悟似的点头，说：“若远，你也过来。”
　　米子梁和文生并排而立，先生定定看着他们俩，眼神悠久，忽然看向文生，一开口语出惊人——
　　“世子长大了啊……”
　　她一愣，脱口而出道：“虱子长大了？”
　　先生住了口，又看向她，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浑身一颤，低头不敢言语。
　　这两个孩子，男儿十四女儿十二，自七年前就开始由自己亲手调教，一直到了今日，那个时候，他们还那么小……眼见再有一两年，他们就成年了啊——先生想道。
　　文生饱读诗书，见多识广，思维敏捷，当然明白先生话里的意思，现在更是虔诚的望着他，等求进一步解释。
　　“若远可还记得五岁前的事情？”
　　文生抿了抿唇，半晌答话：“《雒经传》云：‘小儿千日记事。’即，幼儿三岁起开始记事。既然是五岁前，若远多少也记得一些，只是也不太清晰明了……”
　　先生放下手中的书，拍了拍文生的肩，笑意更深。
　　“那若远还记得老夫是谁？”
　　文生面色从容，施以一礼，恭敬道：“澄安王，姜禄。”
　　米子梁眼皮一跳，前面几句听不懂，后面这一句可懂得不能再懂。忽然脑中灵光乍现，她清凉的眼眸紧扼住身旁清弱的身影，此时她只觉得，一直在身边的人居然转瞬即与自己天人相隔。她再笨再傻也能明白，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大富大贵之人，就算叫文生“虱子”，那文生也是一只金虱子！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从前就觉得他像天神，相貌白净美丽，谈吐温润儒雅，声音空灵纯澈，整个人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不染尘世半滴色彩，仅仅是自己的一句话，都能让他面红心跳不出一言以复……
　　米子梁收回复杂的眼神，垂下头，鞋尖被一滴滴打湿。
　　他是谁——贵不可言的澄安王口中的“金虱子”；她是谁——穷乡僻壤里一天到晚只上蹿下跳——纳鞋底的老奶奶口中的“皮猴”。毫无可比性，仿佛三生三世都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米子梁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难受，心里像灌满了水，一扎，喷涌而出。
　　姜禄捋胡点头，笑道：“看来你心里早已有底，老夫便不多言。今日老夫并非意在与世子叙旧，也不会告诉世子一切真相。相反，老夫有话要说的，是子梁。”说罢看向她。
　　文生一怔，也看着她，无意看到鞋尖上的水渍，心里轰的一声炸开，难以言喻的感觉冲上心头——他只恨不得打自己！竟忽略了她对刚才那些对话的想法……
　　文生伸出手，白皙纤长，轻轻覆上米子梁垂在身侧的手，脸不可自制的晕出片红，顿了顿，又缓缓包住她的手。
　　这是第一次，文生主动触碰她！
　　米子梁心里更加苦涩，一心认为这是他的安慰，于是淡淡的抽回，背在身后。
　　文生愣住，尴尬的收回手，垂下了眼。
　　“子梁，你识字不丰，览书不博，诗文不通，生性顽劣……”姜禄以严厉的眼光射向她，字字珠玑，见到文生错愕的脸及米子梁更低垂的头，忽而话锋一转，“但，在所有孩子里，老夫最看重你。可知所为何？”
　　她苦笑摇头。
　　“子梁，你学无所成，心智却敏感通透，跋扈嚣张，本性却温柔忠诚，举止乖张，则是因思维独特。这些都是次要……”姜禄眼神微变，“……重要的是，你的娘亲给了你一双好眼睛！老夫挑选的这个地方乃我朝最有灵气之地，生出的女儿家堪比姮娥，老夫本叹息无人赛过你的娘亲，谁知老天最如人意，让你的娘亲生下了你！你的姿色定将有日胜天人，且，你的双眸最是璀璨明丽，如清泉泻出于天地间，实属汇集天地之精魂日月之明澈，可赞曰：‘似水比天河，如珠胜月明’。”
　　“这一点，想必有一人最有体会。”姜禄意味深长的看着文生。
　　文生大惊失色，嘴唇颤抖着：“澄安王，你……想要做什么……”
　　沉默到听完最后一字的米子梁突然笑了，那笑清润如水，眼眸亮若璀璨星辰，日月为之失色，果然天人之姿！
　　“先生，您太高抬我了，我只是个爱趴在房梁上睡大觉的假小子。”
　　“是不是高抬，老夫自会定夺。”
　　米子梁缄口注视着姜禄，清亮的眼中喜怒难定。
　　“所以，老夫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能够改变你一生的人！”
　　“澄安王！”文生第一次发怒。米子梁眨眨眼，今天见了好多文生的新鲜举动，真不知该喜该忧？
　　姜禄忽然大笑：“世子以为本王要拿她如何？未免太过幼稚！”收笑，又道：“世子可知当今朝中局势？”
　　“太子未立，众子夺嫡，尤以端清王、明南王、长平王及恭乐王最为突出，虎视眈眈的人更有外戚常坚与镇南将军的世子——宁允。”
　　“不错。”姜禄点头，目光深邃，“待世子回朝，打算投哪方麾下？”
　　文生轻笑：“我猜，澄安王此行是为端清王而来。”
　　姜禄但笑不语。
　　文生接着说：“我再猜，您早料到端清王的架子总有一日端不住，急需用人，所以您老来此地长居，为他未雨绸缪，‘选贤举能’。”
　　姜禄的眼神越发灼热，叹道：“天算如你，枫儿若能得你一臂之力，定会前途无量啊！”
　　“可以！”文生神色凝重，目光咄人，“我定保端清王姜枫前程似锦！只要你澄安王答应我一个条件，本世子即刻回朝，调兵遣将。”说罢看一眼愣在原地的米子梁，眼中拂过一丝温柔。
　　“哈哈！有魄力！可惜，那个条件我不能答应。子梁是一步本王潜心挑选多年的棋子，若这步棋走法得当，能用以将敌人的军也未可知啊！”
　　“那你我各退一步。你们把子梁送去哪里，我同行，你们如何对待子梁，我同受，我只要求，继续做福明村的文若远，直到我确定她的处境安全。”
　　“不可以！”米子梁惊呼，但看到文生第一次这样坚定的眼神，怎么也说不出话。呵，又是第一次。
　　最终，澄安王豪爽的答应了，并告知三日后就会安排一场“盛宴”，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什么盛宴？子梁不知道。
　　子梁只知道——
　　“文生，你把自己卖了……”
　　文生将闷在自己怀里的人轻轻搂住，深情清逸悠远，宛若悲天悯人的天神，熠熠生辉。
　　“若远没有，若远只是保护了想保护的朋友，子梁，以后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无论身处何方……子梁高兴吗？”
　　子梁没有回答。
　　他却感觉到了，拥抱自己的力道变大，胸前的衣襟透过一丝润热。
　　三日后，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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