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之暗香》续-杯

1、暗香

　　他优秀，强势，孤傲。
　　她平凡，谦和，沉静。
　　他们相识于三年前。那日，碧空朗朗，清风徐徐。
　　她抱着书站在公寓楼下，抬头仰望，晴空万里无云，一片清净明澈。她将吹乱的发丝捋在耳后，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的呼出来，定了定神，旋即收紧双臂，迈开双脚，混进熙攘的人群里。
　　这是她高中的第一天，是她人生旅途新一站的起点。
　　她间或低头看路，却在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一面清瘦的背影。清爽利落的平头，蓝白相间的宽格子短袖衬衣，卡其色休闲裤，被风掀起的衣摆随风舞动，好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她不紧不慢走在其后，好奇当面会是怎样一副容颜。
　　直到他径直走进一间教室，她却如梦初醒般在门口定住了脚，再三确认门上的班级号，才故作从容走进去。
　　莫不是有缘，怎么会恰巧与他同班。
　　她终于有很多机会见到他的正面。他谈不上英俊，皮肤微黑，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透射出清冷的目光，没得叫人生出一丝敬畏。
　　他是一班之长，是老师的左膀右臂，总是活跃在她的视线里，叫她不注意都难。他是理科才子，难得还写得一手好字，文笔也不赖，不怪各科老师对他青眼有加。但是他强势孤傲的性格使得他与周围的人隔着一道界限，许多人对他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说他独断专行，却也有几个死党与之真诚以待。
　　他和她很少有说得上话的机会，即使有，也是在一些班级事务上。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消息通过其他渠道传进她的耳朵里。学校就是个人堆，大家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往里扎。特别是女生堆，八卦起来，话题五花八门。白天上课还算清静，每每等到晚上宿舍熄灯之后，她们就开始七嘴八舌，无非是些谁谁谁长得好、成绩好，谁和谁在谈恋爱之类的话题。她性子沉静，这种场合从不置喙，只是安静听着。她们的话题里少不了会涉及他，褒贬不一。有的说他聪明，学什么都快；有的说他处事武断，同周遭的人关系不好。这种时候，她总是格外留意，却不会似旁人一样对他的人格做定论。
　　事实上，她与他之间并非全无联系。和他交好的死党里有个叫林的就坐在她前面。此人个性随和，喜欢嬉皮赖脸地和周围的人开玩笑，有时候过了头，惹得某个娇气的女生火了，招来骂声一片。她虽是女生，但个性温和，从不跟他计较，因此两人关系甚好。男生倒不似女生，喜欢在别人背后议论，但总有这种时候。她和他走得近，听得他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林说他外表坚强，其实内里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因此甚少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但凡能成为他朋友的，必定是很铁的那种。
　　他的座位在她的前面，她总能在有意无意间看到他的背影，还是一贯的清瘦挺拔。他似乎偏爱白色和蓝色，白色的衬衣和T恤，深蓝色的毛衣背心，淡蓝色的外套，灰白色的休闲裤，白色的球鞋。一眼看过去，给人简单干净的感觉。即使是在飞雪的冬天，他的着装也是极其简单，里面一件体恤外加一件敞开的薄外套。在这个大家都裹得密不透风的时节，他那样的穿着实属特立独行。若不是他真的感觉不到冷，那便是在刻意磨砺自己的意志。
　　久而久之，她似乎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是坐在教室里，或是走在人头攒动的校园路上，亦或是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她总是本能地去搜索那抹熟悉的身影，仿佛它是发光体，而她就是一只趋光的昆虫。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他格外关注，也许是因为认识他的方式不一般，亦或是他本身就很特别。
　　那年冬天的运动会，他去参加了长跑。她坐在服务台，看着他穿着运动短裤在操场中央做热身，比赛开始前几分钟才过来要了一杯水喝，顺便脱了外套，随手丢给旁边的林。头两圈下来都很顺利，到了第三圈，只见他双手撑着腰，面色苍白，表情扭曲，呼吸急促，速度也跟着慢下来。林叫了声“坏了”，顺手把衣服扔给她，撒腿就跑了过去，跟着他跑在内圈的边缘。她看见林伸手要搀他，却被他的一只手挡开了。等到了最后一圈，终点处早已乌压压站满了人，他一到就立马被人接住，搀扶的、送水的、擦汗的围了一大片，大家簇拥着他朝公寓的方向去了。她手里拽着他的衣服，眼看着一群人走远，犹豫着是否也要跟上。这时却听得林在那头唤她，叫她把衣服拿过去，于是她赶紧迈开腿跟过去。到了男生公寓楼下才发现，跟着他的人早已散开，只留下个把人陪他坐在楼前的长椅上。他双手撑在大腿上，皱着眉，薄唇微抿，双眼紧闭，好像是在极力忍受着痛苦。她和他虽然不熟，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不出言关心的话，就显得太没有礼貌了。
　　“你还好吧？”她这样问。
　　过了几秒，也不见他睁开眼，只听他答道：“老毛病了，过一阵就好。”
　　她将手里的衣服推到他面前，说：“你的衣服，快穿上吧，不然吸了汗要着凉。”
　　又是几秒钟没有回应，等到她觉得尴尬打算收手的时候，他终于慢慢睁开眼，很快地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接过衣服自己披上。之后，两人再无话可说。后来，她才从林的口中得知，他的胃一直不好。
　　高二分了文理，她和林还有他还是同班。莫不是真的有缘？但是他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更进一步，两人见了面也只是眼神示意，点头问好。
　　那年五月发生了地震，学校乱成了一团，噩耗频频传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好在学校当地很是安全，很快大家被按班划分在指定的区域里活动。
　　十七八岁还是年少不知愁的年纪，饶是受了那样的惊吓，还有余震频频发生，他们也照样玩的开去。她垫了废纸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杂志，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合上书，恰巧看到他拿着手机对着她的侧面，见她看过来，才收回手机，若无其事地和身边的人说话。她怔怔地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怦怦直跳。刚才他是对着她拍照吗？
　　午夜，男生在肆无忌惮的玩纸牌，女孩子在被窝里悄悄的说着体己话，她安静的躺在被子里想着心事。下午的那一幕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在她的心上划了一道口子，情感侍机迸出，泛滥一片。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心再不能如往常一样平静了。或者，她的心早就不似她一直以为的那样平静。
　　自从有了这种认知后她才发现，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很强烈的存在感。她眼里的他，老师口中的他，同学们闲话中的他，他的每一丝消息都无比清晰地充斥着她的感官。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逃避与他的正面接触。她害怕看到他的眼睛，害怕眼睛这个窗口泄露她心里的秘密。
　　高中的最后一年过得很忙碌，每天一堆一堆的试卷发下来，再一摞一摞地收回去，整个人沉浸在题海里，就连躺在了床上，脑子里还盘旋着文字、字母或是数字。不过，即便忙的天昏地暗，也削弱不了女生在八卦方面的战斗精神。某天夜里熄灯之后，她们宿舍又开起了卧谈会，话题是关于他的。一个女生兴奋地说要告诉大家一个重大发现，就是她刚刚在楼下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举止亲昵。话题一出，大家就开始对他们的关系作各种猜想，你一句我一句，最终也是没有结果的。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个消息并不新鲜。曾经有过好几次，她看到他和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至于两人之间是不是大家所猜想那种情侣关系，她不得而知，也无从知晓。
　　老实说，在这件事情上，她有过失落。女生天性中的猜疑和嫉妒她摆脱不了，尽管他和另一个她之间的关系她并不确定。
　　这个话题在她们宿舍被沸沸扬扬地议论了几天，过了新鲜，也就自然消停了。大家继续过着忙碌又简单的日子。
　　平凡人也有突出的地方，数学是她一直以来的强项。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数学就是男生的战场。由此说来，一个女生能在这块领域里有所成绩，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平凡如她，也曾在校园里引起过轰动。她曾在一次数学模拟考试中以超过第二名20分的成绩名列年级第一。在她知晓结果以前，这个消息早就在男生宿舍里传开了，她自己也是到了第二天才从班里男生的口中得知。起初她以为他们在跟她开玩笑，不想却是真的。老师还在课堂上展示过她的答卷，竟没有一处涂改，一气呵成。之后她被老师唤去谈话，正好他也在。两人一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后面，不想他突然停住脚，回头对她说：“你答得不错。”她像是没有听清楚一般，疑惑地问了句：“你说什么？”他却似没有听见一样，快步走远了。她就像是脚上生了根一样，愣愣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薄薄的夜色里。温柔的风轻轻拂着面，仿佛一双新生婴儿的小手轻轻擦过脸庞。那风似乎是吹进了心里，内心微微荡漾。
　　后来的一次体育课，她和一个女生绕在一棵树下，欣赏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一个男生远远地跑过来，指着操场另一边正拿着羽毛球拍胡乱挥舞的他，说：“锟儿邀你们去打球。”她想都没想，立马借口说怕热，推辞了。之后，她转去报亭看报纸，浏览至报纸下角的时候瞥见一个下身一副灰色休闲裤搭配白色球鞋装扮的人站在她正在看的这一栏另一边。不用看到对方的脸，她就知道是他。不作他想，她退后两步，悄悄走开了。
　　高考前，老师带着大家去爬了一次山。山顶的风很大，许多人迎着风朝着山崖大喊，倾泻一直以来的沉寂。她双手抱膝和一个女生坐在草地上，眼前一片开阔。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替她理顺每一丝头发，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了，在迫不及待地呼吸新鲜空气、吸收养分。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这份微妙的感觉。这种放空的状态真好，每一个活跃的细胞都沉静下来，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烦恼和忧愁都和着风一起飘走了。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视野里多出了两个身影，他和林并肩站在山崖边上。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后背挺得笔直，风掀起他的衬衣，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背心。他还是一贯的清瘦，只是比初见他的时候高了一大截，头发也续长些，看上去多了几分洒脱和随性。此时，她眼里的他，堪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
　　她很享受这种安静注视他的感觉，没有担忧，没有负担。她一直把他放在心里一个安全的位置。
　　高考的场地设在另一个学校，他们提前两天被安排了过去。出发之前，她特意去了趟教室，也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就是想去看看。教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抽屉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的横幅和标语都被撤走了。原来，真的是要结束了吗？
　　上车之前，她无比留恋地向着教室望了一眼，却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人靠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由于隔着远，她看不清是谁，只看到他是一身简单又偏白色系的装扮。会是他吗？其实，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之于她，已经不是客观意义上的存在，而是心里一抹磨灭不掉的烙印。她收回眼，释然地笑了。
　　从那天起一直到考试结束，她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再后来，她回学校填志愿，去班主任办公室领表的时候终于又见到了他。他还有其他几个男生正在和老师讨论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她。她自己拿了表去隔壁的教室填写，等到填好再去办公室交给老师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她怅然地走出办公室，凭着栏杆仰望天空。到这一刻，高中就算是真的结束了，当然，结束的还有她无疾而终的情窦初开。之于后者，按理说她应该是感到有遗憾的，可是她并不觉得。因为，之于她平凡的人生，她沉静的性格，再加上处在这个除了身体之外学习第一的大环境，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为了一个必然要发生的事而遗憾后悔，她觉得太傻，太不值。况且，他们都太年轻，爱这个字太沉重，他们还承担不起。在她的感情认知里，爱不仅仅是一种感觉，更重要的是承诺。她此刻的心情是感激，感谢自己的生命里有他的痕迹。
　　她对着天空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一站的终点就是下一站的起点，她的人生旅途仍在继续，没有终止。
　　她和林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也是林告诉她，他去了南京。她自己，则去了重庆。

　　她和他的故事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可是人生漫漫几十年，他们还年轻，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定呢。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之间的缘分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