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女的江湖奇谈》聂*

6、第六章

　　大半个榕城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夜香妹，年纪不大，长得秀秀气气，干起活来却很是麻利。
　　李言在城内的餐馆、武官、米铺、杂货铺都干过小工。话不多，吃苦耐劳，所以老实的老板都会对她好一些，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很少有人叫她的名字。在餐馆里她叫小二，店铺里是小妹，运夜香桶时是夜香妹。
　　她不是本地人，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里，又是为什么没日没夜风雨无阻地努力着。从破屋内醒来，继而行走在凌晨的街道。
　　有一天入夜，她正巧看见了一件很奇妙的事。
　　那是一个雨天。小巷内泥泞丛生，所有的店铺都歇业了，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人。
　　李言的破屋漏雨太甚，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不会回家，而是聪明地躲在一户有屋檐的人家墙角下，等雨小些再走。
　　她躲的地方是一条小巷的尽头。就在百无聊赖之际，一个带着蓑帽的身影敲响了一家商铺的门。
　　那是一家当铺。李言甚至知道这家当铺的主人是个很凶的人，他还养着一条恶犬，每次有人从院外走过的时候都怒吼个不停。
　　奇就奇在这天来人敲门之后，很凶的老板居然像个店小二一般开门，甚至乖巧地说着敬语。在来人似是取出了什么小物之后他更是立时跌坐在地，点着的灯也翻到在地上，被雨水浇灭了。
　　妙在狗也没叫。
　　李言只是有些好奇，也没多想，寒风冷雨让她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一噤之时，正踏入那家当铺带蓑帽的人似乎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时李言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再一次见到这个蓑帽的一天。

　　飞蛾逐光，鹫鸟逐臭，就连李言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她会被这浓重的血腥吸引，仿佛神迷鬼窍一般！
　　这让她兴奋！
　　没有人在门口放什么夜香桶。她会进去，不是因为她得进去工作，而是她想进去。
　　唐府还是几日前的模样，朱红漆，乌纱瓦，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宅子在本该寂静的深夜里更是静得有些不同。似乎有不少人在院内，但他们都不说话，面朝地虔诚的趴在那里。
　　李言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和内心的恐惧，悄悄穿过大门向院内走去。
　　院内绽放着一朵腥香的血色的花！
　　李言的脑子一下子就要炸开！熟悉的画面仿佛毒蛇一般突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李言冲到尸体之前，唐万树唐老爷已死，四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死不瞑目。
　　他左眼的眼白处，有一颗黑点。
　　李言抿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惊呼，不再去碰尸体，慢慢后退。她的身后是一间新修筑的偏房，她突然被绊倒，几乎压在一具女尸身上！
　　她立时像只猫儿一般惊得跳起，唐家上下已没有活人，她得去报官！
　　在正准备起身往外跑的时候，她的眼角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东西。
　　漆黑的角落里，落着一顶缓缓摇动的蓑帽。

　　“如此说来，那些黑衣人竟是冲你来的。”萧楚风叹道。
　　陆雪谣却思索到，“说来也怪，若是想杀你，当时不杀为何等到现在？”
　　“不如你猜，当日是谁及时报的官，又是谁证实那唐家十三口全数死在宅内？”李言冷笑道。
　　“又或许只是不想多出你一人死在那里的证据，怕是会招来某些麻烦。”陆雪谣笑眯眯道。
　　萧楚风点头，“这些日过去，也没有人再会问这件事了。十三口遇害之事人尽皆知。”
　　“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
　　两人看着她。
　　“我说过在厢房内跌倒的时候，几乎压在了那具女尸身上。”李言说道，“那具女尸有些太胖了。”
　　萧楚风和陆雪谣无言以对。
　　夜香妹每日奔波于各家，每家的门婆子或者粗使丫头最爱说闲话，所以榕城内要说了解最多家长里短的，李言责无旁贷。
　　这唐万树唐老爷连取四房妾室路人皆知，但路人不知的是唐老爷喜好女子有个怪癖，好瘦弱，厌丰满。越是腰细如蛇身板如纸越是爱得不行。
　　新建的侧厢房是为了这四位夫人而设，而李言发觉的这具女尸身材匀称有致。这是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女子。换句话说，尸体不是那夫人。
　　在十二具尸体被盗的那天夜里，萧楚风曾想问夜香妹，到底有没有人死在唐家宅内？
　　这个问题问对了。
　　有人死，李言确信唐万树死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死了。
　　至少在四个妾室里有一个，被人狸猫换太子。
　　现在若真像萧楚风推测的那样，十三具尸体都已经到了唐老爷子他们的手上，这件事或许也被发现了。
　　“可是你又怎么能确定死的真是唐万树而不会是易容、做假？”
　　“唐万树有个特别的地方我相信很少会有人注意到。”李言低头说，“他左眼的眼白处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点。”
　　“黑点？”
　　“唐老爷曾经跟我说过一两次话，我就是那时候记得的这个特点。” 李言镇定地看着萧楚风，“我会注意到，是因为他这样非常像我认识的一个女人。她也是一个眼睛里有痣的人。”
　　“那就是家母。”

　　如何让一个孩子相信另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你保护她。
　　陆雪谣不管不顾地把枕头砸向欺负李言的黑衣人，就算起不了作用，她还是在保护她。
　　所以那些话李言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她还是说了。
　　三天三夜的舟车劳顿，脱离了官道以后三人改骑马，陆雪谣已经开始陷入昏迷，萧楚风只好把这孩子绑在自己怀里防止跌落。到了翡翠山脚下，萧楚风想找户猎户照看李言，想想虽然这两日无人袭击，但也不敢冒险，于是作罢。
　　二人带着陆雪谣，直奔飘渺崖。
　　翡翠山常年青葱，薄雾笼罩，只有一条小径曲延上山。奇的是本来在山下的寒意越是上山越是消散，到了山顶简直温暖如春，只有当似是有形的雾气飘过来笼罩着你的时候才如同浸在冰水中一般。
　　这一路李言才真正领悟到，萧楚风或许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翡翠山高且险，一般的江湖侠客或许能上到前半段，后面的路却是无论如何也走不成的。
　　除非你像鸟儿一样，足点树枝，踏空而行。
　　萧楚风就是从空中上的山。
　　像一只大雁叼着两只小雁。居然巧妙翻飞，翩然之上！
　　待到她终于敢睁眼的时候，她简直要被这一切迷住了！
　　松软的五色泥土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巨大的曼陀罗花垂钓着如仙童一般，甚至有很多半人高的青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颤动或者舞动着，人也随之幻觉像是在深水之底！
　　李言一直盯着它们看，就连四周围的雾气好像也跟着翩翩起舞，各种五彩斑斓的花草如同星辰闪烁，耳边似乎也响起了冥冥仙乐……
　　“姑娘若是喜欢这鬼歩草，我折来编个花环送你可好？可惜还得禀了师父去，没的耽误了时辰。”
　　一个少年正笑盈盈地走来，长发垂髫，腰间系着一条彩色丝绦。
　　萧楚风笑道，“来得匆忙，若是叶神医在，麻烦通报一声萧楚风求见。”
　　少年看了眼他怀内的陆雪谣，点了点头，却不挪步。
　　“你女儿气血郁结，猛毒侵体，元气衰竭。这一路有没有试过按摩血海、太白、公孙？若是师父的话想必会让你给她喂些连翘、大黄、玄参之流，我说却是要些初生小童胎盘为引，服蝉蜕、升麻才好。”
　　“不是女儿，倒是我的一个朋友。”萧楚风无奈。
　　李言淡淡道，“你说这些我们也不懂，若是有心，何不当着你师父的面分辨一番呢。”
　　少年哈哈大笑，“姑娘说得不错，我正有此意！都说他是药中圣手，我倒要看看他能否救下这丢了两魂五魄的小女娃？”
　　一个人只有三魂六魄，丢了这么多岂不是无药可救命在旦夕？
　　此话一出两人的脸都阴沉下来！
　　这时一阵沙沙声从雾气里传出，林叶之间走出一个白眉老者。
　　“老朽不会武功，却总有些会武功的找上门来。只想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求一片清净之地也不可了！”一个充满怨气的声音。
　　萧楚风喜道，“叶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