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木》芫小栗

1、第 1 章

　　千鉴眨了眨眼，日光下眼睛略微的泛酸。

　　雪大片大片的因为冷空气而凝结成冰。头顶上的太阳依旧可以让人想象到艳阳高照。天气突然转凉，本应是暖暖春日的校园，如今满目望去大片的雪白。没有她想要看到的春暖花开，却遍地的荆棘丛生。

　　千鉴缩了缩脖子，被方之歧握着的手感觉到些许的暖意。

　　叶千鉴和方之歧去的地方是滑滚轴的场所。零零散散的人在各自滑着。千鉴的技术虽然和方之歧的有很长一段差距，但至少能平稳的一个人前行。

　　目光扫过四周，在中间有个女生摇摇晃晃的滑着，左手在她身旁的男生手心里握着，笑容明媚灿烂。足间发软，千鉴停在了最近的角落。

　　方坠、陈拂，就这么伧促的见面。千鉴拢了拢手指，握住的拳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知道他们和她在同一个城市，没想到会再一次见面。如若知晓，最初是否就应该选择逃离。怎么能够侥幸只隔了一条街的两所学校里面的人能够完全的不碰面。

　　千鉴策划的安全逃离还没实践，眼前就覆上了大片的阴影。

　　“千鉴，这是方坠和陈拂。”之歧带着两个人走到千鉴休息的角落。

　　陈拂明亮的眼眸闪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就拥住了千鉴。千鉴顿了一下，双手同样的拥住了陈拂的肩。千鉴下巴倚在陈拂肩上，抬头，睡梦中会出现的影象就这么清晰的站在自己面前。千鉴眼光收住，十指修长的手依旧的那么漂亮。方坠，这样是否就是，近在咫尺。

　　“你们认识？”方之歧看着笑意盎然的陈拂才意识到原来她们两个是这么熟悉的人。

　　“恩。上次的篮球赛怎么没有看见千鉴？”陈拂好奇。

　　“她感冒了，折腾了两周。”

　　原本是赛场上针锋相对的人，在赛后却因此结识。对对方的评价都有赞赏的成分，方坠和方之歧这样便成了朋友。

　　方坠看着女生影子长长短短的变化着，终究缄默。除了女生眼底的笑意消失，其它的什么都没变。时间只能无限延长，以后的以后。在生命结束以后，在下一个轮回开始以后，他才能拥她入怀，从此生生世世。

　　半年前，千鉴偷看了方坠的志愿表，然后填了一模一样的一份交上去。而后发生的事情，令千鉴措手不及。一分之差，千鉴与第一志愿无缘。漫长的假期里面经常的会碰见方坠和陈拂并肩的从她面前走过。千鉴决定，以后与方坠，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她比任何人都要早的认识方坠，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小跟班。就算是方坠一直说：“千鉴，你的志向怎么能这么小。”千鉴始终只是笑呵呵的尾随其后。

　　千鉴依旧清晰的记得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方坠好看的眉皱在了一块，像梁山伯和祝英台化成蝴蝶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纠缠。她怎么能放松警惕，那么耀眼的方坠，像自己这样觊觎他的人到处都是。最后终究知道，他不要她做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上次的球赛你们只输了一分。”陈拂的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得意的色彩。

　　“下周还有一场比赛。”方之歧笑笑，方坠是个不错的对手。

　　“千鉴，下周一定要和我一起观战。”陈拂雀跃地说着。

　　“好。”千鉴对上陈拂的眸子答应。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千鉴一直祈祷自己再大病一场。希望落空，之歧早早的在楼下等着。

　　“这次一定会赢回来。”方之歧抱了抱千鉴。

　　白衬衫干洁的清香却平顺不了千鉴的不安：“别伤着。”

　　很久以前的一场球赛，方坠负伤回家。路上千鉴一直的落井下石，踩踩他的鞋，或者直接扑上去咬咬他的肩。

　　“千鉴，你再学大灰狼的动作就再也嫁不出去了。”方坠拽紧她的手，以防她继续的不安分。

　　沉寂了一会后，女生的呜咽声就止也止不住。

　　“千鉴，我发誓：你绝对会嫁出去的。”慌了阵脚的方坠朝女生递过纸巾。

　　“你……继……继续续……发誓：以后绝对不许伤了自己！”最后一句话清晰地说出来，千鉴望着满身是伤的方坠，眸子就这样定住。

　　“好。”

　　后来有千鉴随时监督，方坠逐渐变成温和的男生。从不参与任何的打架事件，就算是比赛时，也会小心的不让自己伤到。

　　比赛过程如想象中的激烈，中场照例有人因伤下场。方坠和方之歧矫健的身躯在赛场穿梭，同样璀璨的人，衬的整个赛场都熠熠生辉。

　　场外的陈拂几乎手舞足蹈的加着油。千鉴安静的看着，视线里不经意间就会出现方坠的身影。

　　手里握着的水杯，已经不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步之遥，便是天涯，自己此生永远跃不过去的距离。

　　“输了也这么开心？”之歧开着玩笑。

　　“不管输赢，只要是他，便会觉得欢喜。”陈拂难得的认真。

　　为什么一定只能是那个人，更改不了丝毫。一举手，一投足便牵动了自己所有情绪。千鉴垂下眼，掩饰了眼眸里的黯然。呆在方坠身边，每一刻便是如履薄冰。

　　方坠依旧寡言，只是看着交错重叠的影子。就算是看见了她眼中的黯然，也只能站在彼岸，用云淡风清的神情应对一切。

　　“千鉴，能够演讲稿很麻烦吗？”之歧隐约察觉最近千鉴的忐忑。

　　“要不你代替我。”是已经筋疲力尽，演讲的事情几乎无力应付。

　　“方坠也会参加。”之歧才想起陈拂叽叽喳喳间提到过这件事情。

　　自习室里一张桌子上放着四个人的东西，之歧支开了陈拂。

　　自习室原本就静，千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千鉴，最近过的好吗？”方坠看着面前的女生，恍惚间却觉得隔了一岸的距离，彼此疏离。

　　“很好。”千鉴慌乱的看着手中的纸，方寸大乱。

　　方坠开始知晓，是自己扰乱了她好不容易营造的宁静。半年前到这座城市后，再去探询她的消息，已是音训全无。原本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如若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是不是他在最初就不用知晓结局。幸而千鉴不知道，这样便足以。

　　“多穿点衣服。千鉴，你会照顾好自己的。”方坠一贯温和的声音。

　　“恩。”千鉴点头。

　　很多年前方坠说这句话时，千鉴眼里全是不满：“我要当你的新娘，我不要自己照顾自己。”

　　“你听话的话，我就答应让你下辈子当我的新娘。”方坠诱哄。

　　“好。”当初一时大意就掉进他的陷阱里，从此万劫不复。

　　原本坚定的不相往来的信条，在方坠柔和的语气里溃不成军。千鉴望过去，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眸深邃的望不到底。思维缓了一拍，隔岸观的是别人家的灯火。

　　“演讲稿我大致修改了一遍，你看看。”方坠递过稿件。

　　千鉴浏览了一遍，苍劲有力的字体，修改后的稿件流畅而易懂。一直都这么优秀的方坠，找不到瑕疵的方坠。那么多那么多的句子可以形容，只是再也不能够在他面前说“千鉴的方坠”。

　　“改完了？”拎着一袋饮料的方之歧眼底里有略微的神秘，长长的睫毛下是满眼的笑意：“带你看一样东西。”

　　四个人走出自习室，方之歧指着远处的草坪：“草都长出新芽了，改天我们去春游？”

　　草都长出新芽了，为什么还有呼呼的风刮动树枝。方之歧额前碎碎的刘海在风中更加的张扬，眸子一如既往的璀璨。哽在千鉴喉间的“对不起”，始终没有脱口。

　　“等到演讲结束，就去连云港？”方之歧看着没有人反对就决定了旅程。

　　演讲是这座城市的所有高校一起举办的，临时抽中的序号。千鉴的是十五，方坠的是十六。在后台准备上场的千鉴盯着鞋尖，大脑里是混乱的句子。

　　“千鉴，不用怕，我就在你后面。”方坠定定地望着身边的女生。

　　面前颀长身型的俊逸男生，眼中终于浮现一抹笑意。千鉴于是像握着配剑的战士，一路勇往直前。

　　演讲的结果是千鉴和方坠同样获得了一等奖。四个人便去了火锅城庆祝。

　　拥挤的小厅因为乱哄哄的声音而显出分外的热闹。四双碗筷同时出动，一桌人早就忘了风度。饮料瓶到处都是，锅里面的菜在沸腾的水上滚动。

　　氤氲的热气入了眼，结成薄薄的雾。陈拂握着啤酒瓶已经有了醉意：“恩……方坠……我喜欢你。”

　　没有人回话，或许除了千鉴，他们三个都已经醉了。方之歧一直知道千鉴讨厌酒的苦味，所以每次需要千鉴喝的酒都由方之歧代劳。

　　酒后吐真言，她怎么敢去碰。那么隐藏着的东西，便是千鉴用所有来守住的剩下的幸福。

　　方之歧的家便在连云港。高楼林立，风景秀丽。千鉴想象的长大后的生活，就是如此。如今才知道，长大便附带了灾祸，避之不及，闪躲不掉。

　　海边有恋人，有家人，到处是温馨的场景。把秘密写在了沙滩上，然后抹去，心底便成了最终见证的场地。

　　方之歧带了相机，胶卷的最后一张用来了拍四人的合影。

　　“要不搭个帐篷？”陈拂提议。

　　“不太安全。我家的客房可以住的下。”方之歧收拾了东西，带他们打道回府。

　　这样的寄人篱下，千鉴乖顺的叫着伯父伯母。那些肆无忌惮的性子在离开家时，就全部湮灭。没有了方坠来善后，她便敛默了性格。

　　“我喜欢方坠。”在熄灯后，陈拂对着千鉴说道。

　　千鉴看了看窗外的万家灯火：“恩。”

　　“那天在火锅城我是故意说的。”陈拂的语调有了浓浓的不满。

　　“你想说什么？”千鉴转过了视线，看着对面床铺的陈拂。

　　“你也喜欢他。”陈拂幽幽地说。

　　“晚安。”千鉴盖上被子，攥着的手心早已冒出了汗。

　　隔天醒来，千鉴已经是提心吊胆：“之歧，我想回学校。”

　　旅程提前结束，回去后方之歧把洗好的照片递给千鉴。每一张清晰的影象让陈拂的话一直的在耳旁响起。

　　“对不起。”就算说出口，愧疚感也没丝毫的减少。

　　“我知道。”拥她入怀，第一次听到千鉴的哽咽声：“我自己愿意当照顾你的那个人，所以不用把我拒之门外。”

　　抓住之歧的衣角，千鉴脑子里面混乱的不知道是否该放手。

　　陈拂的话让天平慢慢的倾斜，什么时候会倒塌。千鉴摇摇头，已经坍塌了。再也没有了平衡的可能。

　　“对不起。”松开手，千鉴立在一边。

　　方坠，方坠。我这么坏的人，是不是早就注定了不能够站在你的身边。

　　“这是照片。”看着眼前的人，第一次有了刺眼的感觉：“如果你喜欢千鉴的话，她现在在宿舍楼下。”

　　方之歧眼底覆上了落寞，连神色都黯淡了下去。

　　“如果可能，能不能请你帮我照顾她？”方坠一字一句，异常的清晰。

　　“混蛋。”方之歧的拳毫不留情地挥了过去。

　　方坠丝毫的没有反抗的迹象。

　　扔下照片，方之歧原路返回。蹲在地上的女生

　　肩膀不停的抖动着。她答应过会照顾好自己的，然后在下一个轮回，等着被他娶回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方之歧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在千鉴抬头以前离开。

　　方坠隐在树后，他不能代她受过，已然是最大的惩罚。

　　千鉴用树枝在地上划着。天渐渐的暗下来，女生单薄的身子更显萧索。

　　“千鉴，吃饭了吗？”方坠把外套搭在她肩上，地上的字模糊的入眼：方坠方坠方坠。层层叠叠地只有这两个字。

　　千鉴慌乱的用足尖抹掉地上的字迹。

　　千鉴汲着他衣服里的温暖，而在听见他的下文时，全身僵硬。

　　“下个月我要去加拿大留学。”是突然做的决定。原本学校领导早就告诉他，可以派他去做交流生。一直的拒绝是想多呆在她身边一会。但是终于知晓，她所有的灾祸全是因他而起。

　　“哦。”千鉴伸出手指，“打勾。你说话要算数。下辈子要让我当你的新娘。”

　　“好。”方坠同样的伸出小拇指：“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只要是你，不管是怎样的你，我下辈子都娶进门。”

　　飞机上方坠合上眼睛。带走的东西大半是和千鉴有关的，她看过的书，她用过了的笔，她送给他的玩具。

　　虽然当初收到布娃娃当作的生日礼物让他的眉忍不住的皱起，但是却听见她开心的语调：“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娃娃，你抱着它睡就像抱着我。”

　　听到解释后的方坠忍不住的敲了敲女孩的头：“你脑袋里面都想些什么？”

　　千鉴，第一次见到你，爸妈就已经告诉我你是我的妹妹。当年没有能力养活两个小孩的时候，你就在一岁时送给了叶家。没有人会提及这段过往，叶家始终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你一直会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千鉴，隔岸的万家灯火里，我必会在下一个轮回寻着你，然后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