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分裂》林幽仙

1、第 1 章

　　【聂维政】

　　“我杀了一个人。”

　　老李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我看见他站在公路，背后有卡车驶来，而我没有提醒他，然后他就被撞飞了出去……”他眼球布满血丝，视线狰狞地粘住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医生，您一定要救我！现在我每天梦到那个人的鬼魂来找我索命！医生、医生……”

　　我点头，递给他一盒镇定剂：“按时服用。”

　　老李捧过镇定剂，千恩万谢，双腿发颤着走了。

　　他是我自十二月以来的第五十一个病人，与前五十个病人有着共同的特性——幻想自己杀了人。而昨天，我的导师也打电话过来向我诉苦今年患幻想症的病人为什么如此之多。

　　我开始感到不安。

　　我有预感——这并不是普通的幻想症病人增多的这么简单的事情，依我多年的行医经验，很有可能是出现了一种新的病症——幻想症开始具有传染性。

　　想到这里，我的心脏猛跳了起来：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并且能研制出治疗此症状的药物来，那么以后也不用蜗居在这小诊所里了。

　　我可以拿到一笔专利费，到名校的生物研究院去工作，甚至还有可能为林岚买一辆他心仪已久的车。

　　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直到林岚打电话过来。

　　他在电话那端怒吼：“聂维政！你又在发呆！我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我忙说：“没有，刚才是在看病。”

　　林岚静了片刻，问：“又是得幻想症的病人吗？”

　　我很苦恼：“是的。”

　　“阿政，你真的太累了，你需要休息，”林岚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他也知道无缘无故幻想症病人增多的事情，“乖，回家好吗？”

　　“不行，林岚，我答应过要给你买车。”

　　“就你那个破诊所得赚到什么时候！”林岚喘息声变粗，我甚至能想象他在电话那端发红的眼睛，“阿政我求求你，听我一句好吗？快回家！那破车我不要了行吗！”

　　我说：“不行。”

　　林岚：“……”

　　我挂了电话，趴在办公桌上看着玻璃片下林岚的照片发呆。

　　林岚是我的同性恋人，与我一起长大，占据了我生活不小的部分。他长得很帅气，眸深鼻挺，唇红齿白，不发火的时候，就像一尊冰雪砌成的美人。

　　他以前非常支持我自己开家诊所赚钱谋生，可十二月一过，他便开始极力劝阻我不要再去诊所看病。

　　我为他的不理解感到非常难受。

　　开诊所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谋生，也是想慰藉一下我作为优秀全科医生怀才不遇的心。

　　时针指到六点，导师照例打来了电话。

　　“阿政，吃饭了吗？”

　　我说：“马上，六点一刻下班后跟林岚一起吃。”

　　导师说：“最近还胸闷气短吗？”

　　我诚实道：“有点，不过已经好多了。应该是气温骤降的问题。”

　　“唔，”导师说，“注意保重身体，最近多发流感。好了，又来一位病人，导师先挂了，改天找你喝酒。”

　　我在一片忙音中静等了三秒，说：“拜拜。”然后断了电话，开始整理办公桌准备回家。

　　一出诊所，我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林岚在诊所外第二棵树下等我。

　　我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愉快。但看见林岚冻得发白的唇时，又开始觉得心疼，忙走过去：“天这么冷，就别出来了。”

　　林岚转过头看着我。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林岚，你怎么了？”

　　林岚的眼神凝重地盯了我许久，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松了口气，“那去吃饭吧。”

　　【聂政】

　　“后来呢？”我饶有兴趣地问。

　　林岚耸了耸肩，“后来我们就去吃饭了，然后回家当晚，他看见了桌上医院精神科的检查报告。”

　　我：“是你的还是他的？”

　　林岚望着我，“你猜。”

　　我：“我猜是你的。”

　　林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搅拌桌上的咖啡，“大作家，你真不聪明，而且没有想象力。”

　　我无聊道：“创作不需要聪明。”顿了顿，我补充，“并且作为写实派，想象力与我无缘。”

　　林岚点头：“所以你一直没红。”

　　我被戳中痛处：“操！”

　　林岚施施然起身，“好了，故事到此为止，接下来怎么写，是你的事情，我不奉陪了。”

　　“不行！”我拉住他，“你连故事结尾都没告诉我，叫我怎么写！”

　　林岚道：“故事还在继续，怎么会有结尾。”

　　他甩开我的手，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气愤地灌下一口咖啡，打开电脑，双眼无神地望着文档。

　　【聂维政】

　　“这是谁的？”我问。

　　林岚慌张收起桌上的检查报告，“你不用管！”

　　我静静道：“林岚，你也患上幻想症了，是吗？”

　　林岚怒吼：“我操/你妈！”

　　我说：“不要一提你不想说的话题就性冲动！你是不是也得幻想症了！说话！”

　　林岚疲惫道：“我没有。”

　　我伸出手：“那你把报告给我看。”

　　林岚没动。

　　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诊所过夜。

　　林岚一下就爆发了：“聂维政，你也不要动不动就回你那个破诊所！”

　　我回吼：“林岚，你尊重一下我行不行？！当初开诊所我问你意见，你不是喊我开吗！现在才过去几个月，你他妈就反悔了！还经常拿这个说事！你他妈什么意思！”

　　林岚瘫在沙发上，沉默半晌，掏出根烟来点燃：“反正我不会害你。”

　　我说：“谢谢。”

　　林岚说：“不客气，都是我该做的。”

　　我说：“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林岚在一片沉默中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都懂的，就不要问了。和平分手。”

　　林岚猛吸了一口烟，“你为了那个破诊所跟我分手？”

　　“你明明晓得，不止这些。”我看着他手上的报告，“林岚，你对我最基本的尊重和信任都没有，让我怎么继续和你相处。”

　　“阿政，我是为你好。”

　　“够了，林岚。”我提起行李， “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来欺骗我。”

　　林岚摁灭烟蒂，“是不是给你看了，你就不走了？”

　　我点头：“不一定，但几率会减小。”

　　林岚随手把报告扔给我。

　　一片烟熏火燎中，他的声音更加疲惫：

　　“你自己好生看。”

　　【聂政】

　　“聂政……”我翻开报告，茫然道，“怎么名字跟我一模一样？”

　　林岚说：“因为这就是你的报告。”

　　我被吓了一跳：“林岚，别开这种玩笑！”

　　林岚说：“阿政，最近你真的太累了。”

　　我说：“林岚！你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说，聂维政是我？……不对，是我幻想出来的另一个人？”

　　林岚表情凝重，“是的。”

　　我果断道：“这不可能！”

　　林岚说：“你冷静。”

　　我说：“疑点有三，第一，如果是我，我和你两个才认识两个月，而且还是因为这件事认识的，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是在两个月以前就认识你了？”

　　林岚点头。

　　我懒得反驳，“第二，我不是同性恋者。”不等他接话，我继续道，“第三，我从来没去做过精神检查！”

　　林岚想了想说：“你忘了吗？上个月我才陪你一起去做过体检。”

　　我语塞。

　　林岚道：“阿政，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你到底是谁。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早在两个月以前，你就对我说，你不想当救生员了。”

　　我难以置信，“你是说……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分裂？并且，在上一次分裂完后，我忘了你？”

　　林岚说：“就是这样。”

　　我把报告扔在他脸上：“胡扯！”

　　林岚收好报告，没有接话。

　　我喝下一口咖啡，冷静了下来，说：“好吧，就如你所说，我有精神分裂症，那当我还是‘聂维政’的时候，看到这份报告时，是什么反应？”

　　林岚：“你问我，聂政是谁。”

　　【聂维政】

　　“聂政……”我翻开报告，茫然道，“是谁？”

　　林岚打开窗户通风，“一个悬疑作家。”

　　“他有精神分裂症？”

　　林岚沉默片刻，“是的，应该是压力过大，老想不出好的写作素材，就开始幻想自己是各种各样的人。”

　　我松了口气，“不早说，我还以为是你得了幻想症。”

　　林岚没有说话。

　　我放下行李，朝他走过去，抱住他道歉：“对不起，刚才口气冲了点。”

　　他拍了拍我的手。

　　我亲吻他耳垂，“那个诊所对我真的很重要。”

　　林岚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推开我，按了按太阳穴，“我头有点痛，先睡了。”

　　【聂政】

　　我问：“然后呢？”

　　林岚按了按睛明穴，“然后就是现在了。”

　　我努力镇定，咽下要脱口而出的脏话，“我什么时候会分裂成‘聂维政’？”

　　林岚道：“难说。”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你别激动，情绪不稳的时候可能会发病。”

　　我捂住头：“发你妈的病！请别用这样的词语！”

　　林岚道歉：“对不起。”他迟疑了会儿，想要来握住我的手，“阿政……”

　　我怒吼：“别碰我！我现在不是聂维政！”

　　他的手僵在空中。

　　我疲惫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半点以前的事了。”

　　他笑了笑，“没事。”

　　顿了顿，他收拾好东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么，一会儿见。”

　　林岚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星巴克，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我还是不相信我会患上精神分裂症。

　　想起林岚离开前那个笑容，我不寒而栗。

　　我决定趁林岚还未走远，去看看，他会到哪里等待聂维政的出现。

　　【林岚】

　　我出了星巴克，在十字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我对司机说：“送我去附近的一家诊所。”

　　司机的表情很奇怪，但还是送我去了。

　　我弯下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中激动的心情。

　　附近的一家诊所，自然是阿政开的那家，只要我把它烧了，阿政就不会再这么关注那家诊所，而全心全意地爱我了。

　　汽油昨晚就已经洒好，只差今天去点燃。

　　到了诊所，我下了车。

　　里面却坐着一个老人，那不是阿政。

　　昨晚洒的汽油都已经被清洗掉了。我心中疑惑，走过去问道：“聂维政呢？”

　　老人推了推老花镜：“什么李维臣，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笔，写出“聂维政”三个字，大声道：“就是他，他不是这个诊所的主人吗？”

　　老人怒道：“哪儿来的什么聂维政！这家诊所我开了将近七年，从来没有什么聂维政！”

　　我心下一片冰冷。

　　【聂政】

　　我看着林岚走出了诊所。

　　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好像受了极大的打击。

　　我忍不住叫住他：“林岚！”

　　他一看见我，就松了一口气，忙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阿政，我找你半天了。”顿了顿，他说，“你把诊所转让了？”

　　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什么转让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诊所啊。我刚刚去你诊所找你，结果里面坐着一个老头，说你把诊所转让给他了。”

　　我拉着他，直视他的眼睛，“你说，我是谁？”

　　林岚道：“聂维政。”

　　一切真相大白。

　　【聂维政】

　　“后来呢？”女友饶有兴趣地问。

　　我说：“后来我就把林岚送医院去了。”

　　女友笑道：“你真狠心，虽然他疯了，可我能看得出，他对你是痴心一片。”

　　我不寒而栗：“算了吧！同性恋的真心谁要。”

　　女友说：“其实也不能算是疯了，精神分裂症也是可以治疗的……”

　　我随意点头，关好电脑，与女友接了个长吻，低声说：“亲爱的，祝我新书大卖！”

　　女友脸红小声道：“祝你新书大卖。”

　　我大笑，转身出了星巴克，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说：“送我去附近的一家诊所。”

　　司机的表情很奇怪，但还是送我去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导师照例打来电话。

　　导师说：“阿政，身体好点了吗？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我说：“谢谢导师的关心，已经写完了。”顿了顿，我续道：“一会儿我会来诊所，谢谢导师昨天的照看。”

　　导师说：“说什么话呢，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又照例与我约定了下次喝酒的事宜，然后挂了电话。

　　我弯下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中激动的心情。

　　我不知道，能不能再找一个跟林岚一样的人，写出跟上一本一样情节绝佳的书？

　　——深度分裂·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