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圣罗雅

2、第二章 桥祭

　　姬无颜颠颠簸簸辗转在路间，边走边扯领口，身体内的燥热在小雨的润酥下并无减轻分毫，最叫人头疼的两行鼻血咕咕不止，他一路仰头瞎走，不看前路的他不晓走到了哪里，后来眼前一黑撞在侗清寺的庙口。待他再离开，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主持大人，姬施主可是上哪去？”一个光头和尚执着拐杖，身侧的沙弥服侍在侧，不过他师父脾气耿直，不太喜有人搀扶，生怕别人当他是病残。

　　自从子缘师父被一个刚入寺的奇怪人救治了三日，十多年无法行路而在今日终于能走了，虽未习惯，但在拐杖的支撑下，师父愈发觉得自己可以走的更长，直至他油尽灯枯。

　　主持站在庙口目送姬无颜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子缘堂主，口中喃喃：“子缘，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他和侗清寺有缘，他是你命中的定数，你何苦一定要他在三日内离开寺院？”

　　追忆三日前姬无颜晕倒在寺庙前，弟子向他报告。他作为僧堂元首其一，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即刻差弟子把人抬进寺庙，请了镇上的大夫帮姬无颜看病。当日下午人醒了过来，不仅拜谢他，还说“一命救一命”，帮他治脚病。

　　一个命脉特殊，体温忽热忽冷的人……活到至今，他到底是何许人也？第六感让他产生某种恐慌。

　　再入佛门前，子缘是个降妖的侠客。出师不久，年方刚二十有八。在有生之年里遇上一个大妖，非但没有杀死那妖怪，勉强捡回一条性命，腿在当时中了妖的瘴气彻底废了。后被主持所救。对于继承第七代降魔使命的侠客来说，这简直是晴空霹雳，顿觉得自己是个废人。通过主持的开化下，他决定皈依佛门，小隐隐于世，内心里起誓一定要保护侗清寺和主持。

　　面对姬无颜，他由衷感应出危险，认为姬无颜有可能祸殃侗清寺。看在他把他的腿治好的份上，他只好绷紧脸，赶他出寺庙。

　　“哎，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主持你……。”子缘听见叹气声，知主持误会了他。他体内流着降魔的血统，从表面分辨姬无颜，他的确是个怪人，总把“一命救一命”当做口头禅，没有替换的衣裳，终日一件灰米色粗布短打。身躯凛凛，相貌苍苍。刘海长过了眼睛，未能目睹眼里神色。鼻子倒长得挺拔，一张微翘的嘴总是能“一鸣惊人”。

　　主持摇摇头：“贫僧的意思是你六根未能清净，人性本无善恶之分，人性本私才有了偏见。”语毕，由袖子里捻出一则请柬递给堂主子缘。

　　子缘方要解释他不曾对姬无颜存有私心，况且二人也没见过面。方丈却不想再听，捋捋胡子道：“子缘，为师派给你一个任务，按照上面的要求，你从灵塔里取出一串佛珠带给云家，助他桥祭平安。”

　　凝在请柬上的墨字令子缘吃了一惊，一日后，是他六年里第一次踏出寺院一步，内心澎湃浮于眼里。他眉如春山，玉质金相，这样俊俏的和尚正值而立，气质如梅，披了件简朴的黄色袈裟，头顶上早有了八个戒疤，年纪轻轻佛阶不低，惹得普通百姓观望，更甚者有姑娘频频对他施于秋波暗送。他身旁的小沙弥没了定性，缩到他身后念起了清心普善咒。

　　在前路交岔口围满了人。子缘暗道云家的桥祭真是铺张呀。在小沙弥的提醒下，他粗略知道云家这次请了镇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

　　待他靠近，云家少东云谦挤出人群相迎。

　　“师父，您的到来使我们云家积善余庆，我们万分感谢。”云谦弯腰作揖，眼里掩不住地高兴。

　　子缘礼貌性地双手合十：“善哉、善哉，云施主过誉，主持交代的事，子缘绝不会怠慢。”一面说着场面话，一面打量云施主穿得像个爆竹桶似的，红红火火。

　　云谦抬起头：“咦？你不是主持？”子缘看清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觉得不舒服，心静如水。

　　惊讶与哄叫声一波接着一波，勾起了子缘的好奇心，拉长脖子往热闹堆里瞅。嘿，一个老道士身披黄色道服，手拿桃木剑，在神案前活蹦乱跳，又是对着蜡烛喷火，又是撒糯米，凌乱的鬼画符散了一地。

　　噢，神棍混饭吃不容易。子缘似懂非懂地垂下眸子，对云少东说：“这串开光佛珠，主持命贫僧送来，待那道士礼成，贫僧便挂在桥栏最高处的狮座上，可好？”捧出一光滑的梨木盒子，触手抚了抚。

　　云谦凑近他，小声说道:“就照大师的意思。那道士是我小妈请来的，她信，我可不信，糊弄人的，就当散财求她个平安。”回头笑了两声才直起腰。

　　子缘愠怒，敢情云少东家一竿子打翻一群人，当他来诈神鬼钱的？

　　云谦捂住唇，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不信鬼神，只是在外人眼里，云家桥祭不过是造造声势，偶尔迎合镇上百姓的传统习俗。

　　待那道士收剑，迎来了不少围观百姓的鼓掌声，跟着他来到云谦面前拱了拱手，斜眼见子缘对云少东微微颔首后，子缘错开脚步，缓缓步向桥的中央。

　　子缘正面朝着河水，两岸风光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屋顶悬挂着红色的灯笼，杨柳一排排立于岸头，虽显光秃，但开始拔了新芽，衬着古朴的屋舍显出生意盎然。

　　这就是所谓尘事的光景呵……倏然，耳朵里传来古怪的声响，由脚底裂开一般。子缘低头巡视，并无异常。声音细小，捕捉到后反而使他放不开。

　　纵观身侧围观的百姓，表情如常，个个面带兴奋之色。难道是他耳朵产生了幻觉？

　　云谦似乎察觉到子缘地迟疑，出口询问：“大师？你怎么停下了？”

　　子缘依然故我，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的介入。云谦更加焦急，大伙都在看呢，怎不再继续准备上前扣问，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正是他想见的人——姬无颜。

　　姬无颜食指抵在唇上“嘘”了声，指着桥面。

　　云谦拢起剑眉，眼快眯成条缝了仍旧瞧不出子缘脚旁有什么怪东西。扭回头，一脸无辜地对着姬无颜作无奈。

　　无来由，姬无颜推开人趴在地上，左耳朵快与桥面贴得密不透分，引来不少围观者的惊讶。

　　子缘也发现了他，手抬于半空：“喂……姬施……”

　　姬无颜面色苍白，听了好一会儿，他徐徐抬起头，用唇语提醒子缘：“不要动……”

　　子缘从他脸上找出“事态严重”四个大字，加上脚下动静越来越大，已非幻觉可作解释。下一刻他拉开梨木盒盖，将佛珠甩在狮子座上。

　　霎时，阳光射于石狮，露出的棱角折于人眼。围观的百姓有的掩住眼睛，有的身体团成猫腰，双手在空中瞎摸，凌乱的喊声纠合在一块。一股气震脱四周，石狮立刻四分五裂，循着力道砸在围观的百姓身上。

　　姬无颜跳起来，扬声大喝：“快散！”

　　人群像是听从号子声，即刻寻路而逃。因桥上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场面混乱，犹如无头的苍蝇，挤作一团，纵使站在桥栏边缘的百姓生生被挤落到河水里，“扑通扑通”下起了“饺子”。

　　子缘衣袍一甩，足尖点地，轻盈落到水面。不同的是，他并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定在水面上不沉，足见他身负神力，可无人有心注意。

　　子缘以为脱困，刚松气，须臾，单足一沉。他猛地心惊，睁大眼睛凝视水面，视线犹如渔叉插入水中，到底何方妖怪在作怪？

　　姬无颜也不闲着，他拎起云谦的腰带，使出轻功将人带到桥头。随后扑回桥中央。此刻，桥中央炸开一朵石花，他结实的臂膀猛地往下抓去。

　　河面上的呼救声引来少许胆大的壮汉跳河救人，这阵势吓蒙了大伙。云谦急忙奔至一方，跳入岸边停驶的乌篷船，丢锚拿浆奋力滑动，一路将跌入河水的百姓拽上岸。瞧见子缘有难，他没有踌躇，即使船已坐不下，他的双手越发酸胀，但还是一心滑向子缘。

　　“别过来，这儿危险！”子缘像是找到自己的声音，出声喝止。原是河水低潮时没过腰际，而现在那水涨潮般一下子淹到了他的脖子根，他脚下乱踢，却无法挣脱水下的怪物。适才他靠近水面，十指在挣扎间被黑色的丝线缠绕，乍一看去，与人发丝无二。他缩了缩瞳仁，心念净水咒，去超度藏觅在水中的生灵或是死灵。

　　起效不大，他一个劲的往下沉。他仰头注视桥上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不甘脚上的伤刚治好就面临生死的考验，求生欲望瞬间被激起，“……波罗摩尼莎诃”每念一字，死亡的气息逼近一寸。

　　霍然，一阵水花砸在他的眼帘上，他呼着气在水里扑腾两下，嗔怪姬无颜在作什？添乱不是，眼下他生死攸关。眨眼间，姬无颜如箭矢冒出水面，接着一头虎奄奄浮在水上。

　　难道是这头虎怪在作怪？姬无颜立时放声大笑：“哈哈，看你往哪逃！”

　　子缘悚然，脚下拖拽的力气又加了几分，可恶，看来他没那么好运。到底水里还有什么？

　　暴突的眼睛在水里搜寻，嘴边的水泡“咕噜噜”直往水面上涌。猛然间对上一张雪白的脸。他不禁吓得张大了嘴，伴着沙泥的河水塞满他的喉道。

　　就在离死不远之际，他脑海里勾勒出似曾相识的回忆。对！他见过那张白如粉墙的女人脸。美中透着死气，那双眼大而无神，映出地狱业火的墨色厚重感。眉骨延伸到鼻梁骨，彷如木匠的雕刻，强镶在脸上有种错觉，真物、假物无法辨别。唇色和她淡粉色的指甲很像，可能在河水里泡得太长，全无血色。她的衣物看不真切，但色彩很艳，花鸟图是用彩线绣的，太过斑斓，与秦国现在的服饰大有出入。她头顶戴着许多鳞片的冠饰，金色的，很华贵……他想看清楚，看透她的骨骼乃至魂魄。

　　然而那女妖忽然全身而逃，身体往下沉去，抱住他的腿，他受伤6年刚治愈好的腿。

　　突然传来麻痛感，子缘低头去看，女妖正咬下他腿上的一块皮肉。血染了他眸中的清澄，他要死了，为什么能看见伤口周围布满黑色的咒纹？佛祖明示，这有何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