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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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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从小喜欢语文。小学语文老师杨那种凡事都有板有眼的从容气度,让她至今回想起来仍倾慕不已,尽管杨老师常把贸易的贸字发音成mou第四声,但孙反倒总是回味她发这个音时的腔调、神态,觉得很别致。杨老师个子矮,五官很好,皮肤黄,大眼睛,最有特点的是嘴形,上唇唇尖微凸,齐耳短头发总是很有型很服帖,带两个班语文。孙是(1)班杨老师的骄傲,语文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有次大考孙是班上唯一达到80分的学生,偏那几天大雨,她不小心把考卷掉湿地上弄脏了。正是课堂自习,教室鸦雀无声,杨老师突然喊:“孙江!”她蓦地抬起头。
一张严厉的脸:“你试卷怎么回事?这么脏?”
她嗫嚅着:“………”
“现在要给试卷整洁度评分。”杨老师很不快。
刚好80.5,都没余地扣分,这班上唯一的高分,孙不敢做声,过后也不敢问,但也没见任何老师再提起,不了了之。
几年后偶然见过杨老师一次,孙那时读初中。小学除了语文其他各科成绩都差,家里都怕她考不上初中,谁料到毕业考试她考出了中等水平,按照捷州根据家庭住址分配进中学的原则进入全市最大的一所初中。一个晴朗的下午,劳动课老师让学生们去校边把砖块搬进校内。这样在校内劳动初中一次高中一次。砖块堆在一个宽巷里。手上拿着一摞砖正走着,发现斜对面走来了杨老师,孙一向看到老师都是喊不出口的,但暌违多年毕竟不同,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老师,终于喊了声:“杨老师!”
“搬砖啊。”
“嗯。”
两人虽然都记得彼此,但以前除了课堂从未有什么交流,杨老师不是班主任,孙自己更不象蝶儿们那样可爱得让老师们遇见了都要摸摸小脸蛋。这样的一场相遇虽然让彼此都欣喜,可是也说不出什么,何况她手里还拿着砖块,很快两人笑着分开了。以后直至离开家乡再也没见过。
蝶儿比同学正常年龄要大两岁,孙江以后就发现这种年龄的女生很容易成为班上的娇点,因为多出的那两年使她们经历得更多一些,在较稚嫩的弟弟妹妹们面前自然就有了优越感。蝶儿很矮,坐第一排,上课的时候喜欢把头歪向一边,眨眨眼睛探询地望着老师,仿佛是稚气地问:“老师,您在讲什么呀?”一边歪累了就把头歪向另一边,轮换着乐此不疲。蝶儿长得很秀丽,齐刘海,梳着马尾巴,秀出这种姿态当然很讨喜。那时正流行台湾民谣刘文正的《迟到》,通俗易懂,里面有一句形容男主角正牌女友:
“她啊,温柔又可爱。”
蝶儿反复唱叨这一句,并且把温柔改成温致,这一改反倒非常娇俏,否则小孩儿唱出温柔两字岂不是很搞笑。那么蝶儿自认是温致又可爱?孙江的大嫂很喜欢伊能静的《红颜美人多薄命》,歌名悲催但歌词不尽然,怜香惜玉的口吻,给人的感觉是男人倾倒于红颜美人的姿容。大嫂一定进入情景自拟了。
孙江读小学时有段时间是整个学生时代仅有的快乐光阴。经常和班上的小伙伴们玩耍。她总觉得自己不会玩。象跛房子啊,用粉笔在地上画一个由许多小方块组成的T型,一腿弯起悬在空中,另一只脚去踢某方块中的石子,踢完后脚和石子的位置都必须在预定区域才能进入下一轮;跳皮筋啊,两个女生隔得远远的,一根长长的橡皮筋在两人身体后侧拉着,几个女生在橡皮筋内外用身体做出各种预定动作,皮筋和身体什么时候分开什么时候接触都有规定,未违反才能增加橡皮筋高度晋一级。孙喜欢看别人玩,自己也试着去学。不过她在这方面没有悟性,总也学不熟。有次正看着蝶儿在课桌上玩一种由乒乓球、小方块组成的击打游戏,球每弹一次,方块倒下或扣起,象是一场舞蹈,孙看入了迷。蝶儿的小手肉肉的,每个手指的尽头就是一个小眼儿。旁边还有一个小伙伴也在观看。忽然宋走过来了,看着孙对蝶儿说:“她不会玩。”蝶儿点点头:“嗯。她是不会玩。”这三位是孙经常跟在一起玩的,作出这判断当然是有理有据。宋比她们高出几个头,年龄也大很多,已发育,完全是一副中学生的样子,先天的小儿麻痹症,有只腿很明显,这种女生在小伙伴们面前有着不可克服的自卑,所以才有可能当面说出孙的痛处。孙什么话都没说,但仿佛一下子就跟众人隔开了。不过真正结束这段烂漫童乐的事件是一次放鸽子。某天孙象往常一样去伙伴们聚集地宋家,但人声嘈杂的景象不见了,只有宋在家:“大家今天都去蝶儿家了,我不想去,昨天就说好了的,你不知道啊?”孙从此告别了这一拨人,躲进自己的城堡认真学习,碰巧有几次得到了老师的当众表扬。有天在学校楼梯上孙遇到两个同学葳和蕤。葳问她:“我们在排练一个舞蹈,你也来吧。”孙早就听闻这两位每天放学都在学校平台练舞,对舞蹈很好奇,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葳和蕤当然看出了孙与昔日伙伴的疏离,借机拉拢过来,以证明自己这个小团体远胜于孙以前那个小团体。小孩子的心思不就是这样“玲珑”么?然而孙也只有艳羡的份儿,因为上了战场才知道自己没有跳舞的天赋。
孙也有阴暗心理。那时候前后桌四个人是一个小组。男女生同桌。她坐第二排,第一排的女生菁是新来的,同桌是一位练武术的男同学卡。菁喜欢各种显摆,当然自身条件也不错,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家境很好,数学学得好。八十年代中期电视正在热映台湾高宝宝主演的《武则天》。菁兴奋得每天在课间都会大秀特秀剧中武则天的各种优雅动作。家境贫穷的卡和孙都十分看不惯,孙因为自己是女生,不便象卡那样当面贬损菁,就暗中挑唆。之前卡和菁就常常矛盾不断,这一下有了外力就到了不可开交的程度,闹到忾老师那里去了。把前因后果调查完,忾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在她们课桌旁边,先批评了卡和菁,说了很多措辞严厉的话,最后一句是:“孙江,都是你挑起的事!”
小学四年级有段时期孙江家里多了个人。母亲再嫁,在融县工作的后父有个小女儿颜姝比孙江大两岁,来到市区跟她们一起生活。多年辛苦恣睢寡居的生活使母亲变态地折磨颜姝,孙江和颜姝起争执时母亲不分青红皂白都站在孙江这边。
姐姐是站在颜姝这边的,因为自己和颜姝一样都是很小就为这个家承担大量家务,偏偏女主人还不喜欢。
其实母亲也并不是对孙江多么好,只不过是看她最小,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母亲白天上班。姐妹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姐姐常暗中和颜姝联合起来戏弄孙江。孙江就趁母亲在场的时候借机欺负颜姝,三人行时就歪来。有次姐姐向母亲告状,母亲当然知道内情,义无反顾地支持孙江,气得姐姐放声高言:“好!你看将来孙江对你怎么样!”
颜姝的成绩不错,但在母亲的欺压下日益病态。姐姐说有天晚上半夜颜姝突然起来穿好衣服走下床,摸摸索索地不知道要干什么。姐姐问:“怎么了?”颜姝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兀自又上床睡下了。有次后父来了,孙江故技重演,他眼见自己的女儿被欺负怎能忍下,“啪!”给她一耳光,她大哭起来。姐姐感到颜姝也不能再这样下去,恶声对后父说:“你带上颜姝走!”后父很伤心,因为一直感到这位大女儿不错的。最后后父与母亲大吵一架,凄凉地带着颜姝走了。两人的婚姻画上句号。
读电大时有段时间跟乾同桌。融县只有一所高中,孙江向他打听颜姝,居然是他的同班同学!
“颜姝很活泼,高中毕业后和几个女生一起去广东打工了。”
这么说来颜姝恢复了自己的性格。孙江感到宽慰了些。电大第二年学校安排她们在融县实习。孙江是很少离家出门的,方向感很差,地理一向学不好,但有一种奇异的在任何一个陌生的区域只要去过一次某地点就能记住的本领。小时候曾随母亲和姐姐去过后父家,是一套大宅平房。虽过去了这么多年融县大街也并未改变多少。有个星期天她一个人坐在实习的刺绣厂宿舍,突然就萌生了去找找颜姝的念头。并不怎么费劲地就到了那宅子。她不敢进去,在门侧边站住了。门是大开着的,门口大厅空空地,没人看到她。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少女笑声。她等了半天,再无声息,转身走了。
孙江小学一到三年级语文成绩总是九十多分,数学成绩总是刚及格,班主任都是语文老师兼任,所以班主任对她一直很客气,她自己也能感到在班上是有地位的。特别是有次她的作业本被学校教学主任看中保存在校史馆,班主任欣喜若狂,在班上大大表扬了她一番,她心里喜滋滋的。她并没有家学渊源,也从未练过字,不过她写字时喜欢照着课本上的字样一笔一划,到三年级时已模仿得惟妙惟肖,很有劲道。四年级时语文课上经常有个环节是以组为单位进行默写。组员们自行组织。有次为孙江写的“沛”字,组长和其他组员都把右边的那一长竖分解成上面一点和下面一竖,所以大家都说她写错了。孙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字与以前学的其他字异样。关键是杨老师从未指出这点,所以当孙江让大家把书上的这个字看清楚时还是惴惴的,最后组长找到她承认她是对的,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悬在半空中。其实到了四年级一切都不一样了。老师全都换了,数学突然恍如天书,忾老师讲的根本听不懂,而且忾老师是班主任。五年制小学就是这样的?现在都延长一年了。忾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高个老太太,颧骨很高,凶相,最开始对学生都很客气,每次讲完一个小知识点后都会问大家:“听懂了没有啊?”
“听懂了。”大家仍象以前每次那样异口同声地大声回答。一至三年级不都这样么?孙江也不例外。
“每次都说听懂了,做的作业乱七八糟。”这次忾老师沉下脸来。
孙江的心“嘎登”一声,仿佛正被戳中心事。
从这次以后忾老师开始体罚学生。全班几乎所有学生都曾上过讲台面对台下同学默默地站着,听着忾老师在一旁高声骂着:“笨猪!蠢过了河!蠢过了江!”有时还被忾老师打头。这一站就是站到下课,下一节课换成另一个学生“站岗”。忾老师讲课的风格也变成暴戾式,不过收效甚微。有次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突然下雨,正在体罚某个学生时该学生的母亲来送伞,还未下课就在教室外远远地站着,站了很久。孙江以前多次看到忾老师与这位母亲亲热地在学校门口聊天。
忾老师骂着骂着,也许是发现台下学生们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突然一转:“怎么了?谁来了我也要骂!上课时候在教室外站着干什么?干扰!”逞心快意完了,下课铃响了,忾老师走下讲台,在教室门口遇到学生母亲,笑着改口道:“我没看到,原来是你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