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弯路》柳木桃

9、Chapter8

　　炎炎夏日，即使是在树荫下也没凉快多少，如果是一个人静静躺着说不定还是一种享受，可是这么被一帮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起，那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夏辰东从公寓楼出来的时候，郭明远周围仍然聚集着很多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好整以暇地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直接去了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冰镇饮料。

　　“明远，给，先喝点水。”

　　在一个个“郭学长”“郭师兄”“牛哥”等带有膜拜性的称呼中，那声淡淡的“明远”显得很特殊，特殊得自然，自然而亲近，亲近到令人羡慕。

　　郭明远正跟人讲题讲得口干舌燥，这时突然看见一瓶冒着凉气的绿茶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下意识添了下嘴唇，再抬头看向拿着绿茶的人，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扇着洁白翅膀的美丽天使。

　　“谢谢。”郭明远感激地接过饮料，趁着大家被天使吸引去注意力的空当，偷偷摸摸拧开瓶盖赶紧喝了两大口，然后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舒服得半眯起眼睛。

　　夏辰东站在旁边看得忍不住想笑，这人也真行，何苦呢，真能难为自己，都渴成这模样了还在那里和颜悦色地讲呢！老好人哪是那么好当的？

　　而周围一帮问题的学生此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的偶像已经被车轮战地围攻了半个多小时，在没有加油加燃料的情况下仍然能维持缜密的逻辑精密地运作没有倒下，简直是个奇迹。于是大家良心发现，纷纷表示要去给郭明远买水喝。

　　“学长，除了绿茶你还喜欢喝什么，我们去给你买！”

　　“郭师兄是不是热了？我去给你买罐冰激凌？”

　　“我看那边有个水果摊，给师兄买个西瓜来解渴吧！”

　　“要不我们几个过去弄两箱矿泉水来放这里，大家都可以喝！”

　　所谓久旱逢甘霖，那叫及时雨。可是等那干涸的土地被彻彻底底滋润过以后，你再想起来往上猛浇水，土里面的花就该淹死了。就像此时的郭明远大神，半瓶水下去后灌得饱饱的，他所需要的不再是水，而是尽快逃脱这块是非之地。

　　而有些人，就是那么有眼色。

　　“明远，已经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救人于危难的天使再度降临下天籁般的福音。

　　懂得掌握时机，永远都走在众人的前面，这就是引领时代者与拾人牙慧者最本质的区别。

　　郭明远在大家买水还是买西瓜的激烈讨论中看向夏辰东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感直击心脏，像过电一样，不再需要任何暗示，直接抱着书从长椅上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和朋友约好了去吃饭，有什么问题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讨论吧！”说完，郭明远就从人堆里挣扎出来，准备和夏辰东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

　　“反正还有一个假期呢，大家都要住在一起，他人又跑不了。”夏辰东的一句调侃，加一个微笑，成功稳住了那部分不甘心想继续追杀到食堂的人。

　　郭明远终于成功脱身，大大地松了口气。和夏辰东并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没过多久便又恢复了那惯有的懒散惬意的神情。

　　“刚刚谢谢了！”郭明远再次表示感谢。

　　“一瓶水而已，谢什么。”夏辰东也不点破。

　　“请你吃饭。”郭明远笑了笑，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夏辰东肩膀上。

　　“好啊。”夏辰东从善如流，侧过头瞥了眼那只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笑得意味深长。

　　食堂里装了空调，扑面而来的冷气顿时让人觉得精神一震。不愧是名校，食堂的环境很好，不仅干净，而且优雅别致，最有意思的是，食堂中央还摆着一架旧钢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陶冶学生们的情操才放在那里，看上去有年头了，表面的琴漆有些地方已经开裂。

　　“食堂里居然还摆着钢琴？这旁边是艺术学院么？”夏辰东扬了扬眉毛。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看了，这附近只有工院和管理学院的楼。”郭明远倒是没听出来夏辰东是在开玩笑，反而认认真真回答，“可惜，没有人弹。”

　　“哦？你喜欢听？”

　　“还好，我总觉得这种老钢琴会有种很特别的声音，电影里不是都那么演的么？古董般陈旧的味道，呵呵。”郭明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明显对那架快掉了牙的老钢琴很有兴趣，从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在上面流连。

　　“你饿吗？”夏辰东忽然问。

　　“嗯？”郭明远没反应过来。

　　“饿吗？现在。”

　　“还行吧，不太饿。”

　　“要听我弹首曲子吗？”

　　“哦？你会弹钢琴？”郭明远明显非常惊讶。

　　“弹着玩。”夏辰东随口道，接着就走到钢琴边坐下。

　　才摸了几个音，夏辰东就立刻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弹这架钢琴了。哪是什么古董的味道啊，这分明就是跑调的味道！也不知道这琴有多久没调试过了，几乎每个音都跑，有的甚至差出整整几个音。

　　夏辰东先是埋头弹了两遍音阶，将中间的几组琴键都摸了个遍，然后闭着眼，暗暗记住了哪些音走调，走多少，他记了好一会，等再睁开眼将手重新放上去弹奏时，流淌而出的旋律却是和谐没有一点杂音的，那是因为他已经通过错位弹，将音调人为地调整过来。这是个非常艰难的技术活，可是只有内行人才明白。

　　夏辰东一向是个一心多用的，不论做什么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而只有弹琴，他却是最专注的，平时在那个让人憋闷的家里，他只有通过弹奏来发泄心中的情绪。所以此时此刻，他潜心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中，修长的十指不停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跳动，只将一个侧影呈献给观众，隐去了平日的浮华躁动。

　　“这首曲子好熟悉！”郭明远一直站在旁边安静而认真地听着，直到夏辰东快弹完了才出声感叹。

　　“一步之遥。”夏辰东按下最后一个音，然后抬起头，冲郭明远露出一个微笑，“这首曲子叫一步之遥。”

　　“诶，这是不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那段探戈舞曲？”郭明远问。

　　“嗯，就是那个。怎么，你也喜欢这个电影？”

　　“也？”郭明远乐了。

　　夏辰东也笑起来，这次不是那种淡然优雅的微笑，而是真的笑开，“挺经典的，我很喜欢里面几段台词。”

　　“是啊，我也很喜欢，特别是有一段，我记得特别清楚。”

　　“哪段？”

　　“如今我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我知道哪条路是对的，毫无疑问，我知道，但我从来不走。为什么？因为太他妈的艰难了！”

　　“呵呵，我以为你想说的是盲眼军官碰到金发美女时说的那个‘弗洛尔狄落卡丽丝香水’。”

　　“不是吧，这种名字你也能记下来？！”郭明远无语了。

　　“也许以后有用呢？”

　　“什么用？”

　　“比如……送女朋友？是不是很浪漫？”夏辰东笑眯眯。

　　“……你想的还真够远。”

　　“我还专门去查过这个牌子香水的资料呢。”

　　“结果呢？”

　　“结果发现根本没有这个牌子。”夏辰东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郭明远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有兴致。”

　　“只能说这个电影的制片方不懂得抓住商机。”

　　“什么商机？”

　　“如果这里换成一个有名的现实存在的香水牌子，不是可以趁机拉一笔赞助费？也叫隐性广告。”

　　“真是服了你了，以后别研究计算机了，改从商吧！”郭明远既佩服夏辰东那和常人有点不太一样的脑子，又有点怀疑，“不过听说这部电影获奥斯卡奖了，要是太过商业化，恐怕反而不好吧。”

　　夏辰东愣了愣，倒是没想到郭明远会提出反驳，而且觉得他说的还很有道理，便点点头笑道：“也是。”

　　这个时候，植入性广告的概念还没有被普及推广，所以夏辰东这么一个高中生的想法可谓是非常超前的。在很多年以后，当电影界的植入性广告泛滥成灾的时候，郭明远每次进电影院看到那些碍眼的广告，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当年食堂里的那个中午，一首经典的探戈舞曲过后，男生勾着嘴角跟自己说这个电影的制片方不会赚钱的场景。

　　也是在那同样的一天，郭明远知道原来自己一直很喜欢的曲子，名字叫“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也许那个时候的两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这听起来简单的四个字，真正落在现实中，有多么艰难。

　　一步，却仿佛永远无法跨越般遥远。

　　“对了，这电影里有一句话我也特别喜欢。”夏辰东想了想，又说。

　　“嗯？哪句？”

　　“跳探戈时跳错了步子，不要停下，只要继续跳下去就好了。”说这句话时，夏辰东脸上的神情很文艺，眼神带着点浪漫主义色彩的忧郁。

　　郭明远听完，侧过头微微思索了片刻，似乎也想通了什么，随即了然道：“嗯，仔细想想很有道理啊！你发现了吗，这个其实跟编程一样，有时候一个地方错了，总想着回头修改代码不一定是最佳选择，反而将错就错下去，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夏辰东脸上的忧郁在瞬间碎裂，看着对面那略显兴奋的男生，石化了半天，才摇头感叹：“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难怪会成神。”

　　“什么神啊，我就是个死读书的人。”郭明远谦虚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考试那一千道题我基本都做过，其实计算机理论也就那么多，多做几本题就行了。一遇到实践我就完了。”

　　“嗯？听说下一场竞赛内容就是团体实践赛？”

　　“是啊，所以我心里没什么底。”

　　“想好跟谁分组了么？”

　　“没。”

　　夏辰东笑：“那你跟我吧。”

　　“行啊。”郭明远回答得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