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弯路》柳木桃

16、Chapter15

　　夏辰东的机器人给人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还有太强的震撼，以至于，当时并没有人去注意另一台事件相关机器人的主人是什么表情，或是什么反应。

　　然而，夏辰东却一直注意着，他将那个人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变化都看进了眼里。当他看到那终年软绵绵懒洋洋的温和脸上惊呆的样子时，终于满意地勾起嘴角，斜挑的眉现出高傲而成竹在胸的自信。

　　这一次，应该不会再忘记了吧……

　　再过一个十年，曾经的你，是否还会想起当年那场只为你一人的表演呢？

　　夏辰东构造奇特的大脑里默默地回放起抒情而充满文艺腔的独白，就差用意念打一束孤独的舞台灯光将自己笼罩起来，直到他的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候，才终于回到现实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大屏幕上的数字，笑了笑，然后趁着那些电视台记者没找到自己之前，优雅地转身离开。

　　精确的操控，最大限度的功能开发，加之充满创意的场景设计，毫无悬念的将夏辰东的H8推上了最高分宝座，甚至比郭明远的九十九点八七还要高上零点一分，如果不是他选取的那段音乐实在太没节操有违社会主义正统价值理念，估计就能拿到满分了。

　　不过能不能拿满分不要紧，只要是最高分，就可以获得十分的加分。

　　两次的第一名加分一下将夏辰东的个人成绩拉到了第六名，再也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实力。就像夏辰东之前说的那样，只有绝对的实力才会产生绝对的话语权，甚至不需要他做出任何解释，再也没人说他之前的团体赛是划水搭顺风车了。只一夜之间，夏辰东的人气暴涨，甚至压过了一直被视为大神的郭明远。

　　机器人比赛是现场直播，当天晚上夏辰东就接到了来自母校的贺电，从班主任到教导主任再到主抓教育的副校长，无一不笑逐颜开地向他表示祝贺，并为他取得的好成绩感到自豪，还特意叮嘱他们学校的负责老师找家饭店给夏辰东庆功，学校可以拨经费。夏辰东非常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谦逊勤勉的好学生，有问有答，谦和礼貌，态度十分讨喜，令学校的领导们愈发满意，并暗暗鼓励他，让他努力拿下清大的保送名额。

　　晚上负责老师果然订了附近一家很不错的老字号饭店，正宗的上海本帮菜，红烧的色泽诱人，清蒸的味道清雅，摆盘精致，人气颇高。除了夏辰东，本校的其他三个人也来一起庆祝，陆小佳和邢流墨这次成绩都不错，张凯的机器人展示过程中出了一个小小的失误，成绩不太理想，刚开始情绪不高，后来不知道陆小佳跟他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张凯的脸色好了起来，伸爪子想拍拍陆小佳狗头，结果被陆小佳抱头躲开，冲他呲牙做了个鬼脸。张凯嘿嘿笑起来，也不郁闷了，拿起筷子开始吃得生龙活虎。

　　夏辰东看了他们两个一会儿，心里忽然没来由一阵发堵，移开视线，正对上邢流墨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今天本来想把郭明远也叫来一起吃饭的，但自从比赛结束后就一直没看到他人，本想在那场惊爆人眼球的表演过后听听郭明远会说什么，可是从会场出来以后，他却找不到人了。

　　一顿饭吃下来，竟有些心不在焉。

　　吃过饭以后，负责老师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嘱咐他们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准备接下来的比赛，就匆匆忙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没有回学校，大概是有别的约会。饭店离他们住的公寓楼不远，几个人溜溜达达往回走，路上竟碰到了一辆冰激凌车，好多人在排队买冷饮。

　　陆小佳一看到那花花绿绿的冰激凌车，眼睛放光地再也挪不动脚步，就差当场淌出口水。张凯率先停下，回头问他们要不要吃冰激凌，自告奋勇过去排队，还很大方地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那边人多，一起排队很闷很热的，你们在这边等着，想要什么口味的跟我说一下。”话是对着几个人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陆小佳。

　　很快张凯就跑去排队了，邢流墨的手机刚好响了，走到一边去接电话，这个时候学生拿手机的不多，而邢流墨却早早用上了，还是一款爱立信最新上市的彩屏手机，由此可见，这家伙平时天天嘲讽夏辰东是富二代，实际上家庭条件并不比夏辰东差多少。

　　于是暂时只有夏辰东和陆小佳站在原地，陆小佳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冰激凌车上收回来，黑汪汪的眼睛看向夏辰东，忽然问：“学长哦，你是不是喜欢郭师兄啊？”

　　一般的妹子绝对问不出这种问题，可惜陆小佳不是一般妹子。一般的gay忽然听到别人问这种问题绝对不会如此淡定，可惜夏辰东也不是一般的gay。

　　陆小佳没有诸如“学长你是不是喜欢男生啊”之类的试探，夏辰东也没有诸如“你开什么玩笑男生怎么会喜欢男生”之类的废话，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挑眉问：“哦？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的嘛，你和郭师兄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的呀，笑容和平时都不大一样呢！喏，和你现在的笑容就不一样嘛。”

　　夏辰东噙着笑容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却没有回应陆小佳。

　　“喜欢人家就要说出来呀，不然像郭师兄那种人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呢，虽然我知道你们这种情况可能会比较特殊，直男什么的会比较麻烦啦，但也要说出来试一试嘛，一帮男人还婆婆妈妈的，好无聊。你看，比如我喜欢张学长，我就直接跑去告诉他了啊！做啥子猜来猜去的嘛？”

　　“嗯？你喜欢张凯？”夏辰东倒是有点惊讶。

　　“干嘛啦，难道一定要喜欢你们这种帅哥哦！臭美！你没听说过吗，帅哥是世界的，熊男才是自己的。”

　　夏辰东终于被逗乐了，不过等笑意淡了，还是漫不经心说道：“学妹你想多了，虽然我喜欢男的，但是对郭明远没什么意思。”

　　陆小佳不屑地努努嘴，嘀咕一句“死鸭子嘴硬会被煮得很惨的”，便不再理会夏辰东，又心心念念地回过头去看冰激凌车，恰巧这时张凯回来，手里拿了五只不同颜色的甜筒，陆小佳一口气抢来两个，张凯骂她贪心会变胖纸，陆小佳反驳胖纸有肉手感好，张凯无语，只好默默捧着剩下的三只甜筒过来跟夏辰东分。

　　“诶？邢流墨呢？”张凯四处看了看，不见邢流墨的人影。

　　“不知道接电话接到哪里去了。”夏辰东接过甜筒，然后看了陆小佳一眼，很体贴地提议道：“时间不早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先送小佳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

　　夏辰东发誓他的话绝对说得又正经又严肃，可张凯竟然脸红了，支支吾吾吭哧了半天，最后被已经解决掉一个甜筒的陆小佳强行拖走。夏辰东一个人拿着剩下的两只甜筒站在原地，晚风微凉，马路两边的人行路上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路人。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凄凉感。

　　是的，很陌生。

　　即使是在最难熬的那些日子里，被渣爹嫌弃，被后妈奚落，被讨人嫌的弟弟纠缠，他也从未有过一丝不快，顶多只是厌烦，却从未让自己真正不快乐过。可是如今，明明前一秒还很愉快，可是下一秒就可能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

　　为什么？

　　很奇怪，想不明白。

　　夏辰东当然不会明白，因为在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恋爱”这两个字，然而不幸的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深陷其中了。

　　“嗯？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是出神，想什么呢？”邢流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伸手在夏辰东眼前晃了晃，笑得很意味深长，“是不是在想郭牛人了？因为找不到他，所以不高兴？”

　　夏辰东瞥了他一眼，将两个甜筒都塞给他，抽`出面巾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沾染了些融化冰激凌的手指，语气淡淡地说：“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不是喜欢人家么？”邢流墨倒是习惯了夏辰东的白眼，接过甜筒开始吃，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然后忽然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夏辰东的眼睛，难得严肃起表情，又重复一遍问：“夏辰东，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人家？”

　　“只是玩玩，喜欢玩，算不算喜欢？”

　　邢流墨眯起眼看了他一会，笑着点头：“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今天就出去好好玩玩，我知道个好地方，你要不要去？反正明天也没什么比赛，刚好放松一晚。”

　　“好啊，走吧。”夏辰东当然知道邢流墨嘴里的“好地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不过他太需要一些别的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两人拦了出租车，去了上海最有名的酒吧街。邢流墨倒是轻车熟路，带夏辰东找到了一家gay吧。中国的酒吧对年龄限制普遍不严格，夏辰东和邢流墨毫无障碍地走了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不停闪烁的刺眼霓虹却照不亮黑漆漆的舞池。

　　夏辰东和邢流墨并非没见过世面的菜鸟，尽管他们才只有十六七岁，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也曾无数次光顾过这样的夜场。对于他们来说，在正常少年沉浸于羞涩恋爱的季节，节操早已经碎成了渣渣。纯情是一件奢侈又无用的东西，他们是gay，永远等不到一纸婚约后的洞房花烛，也就无所谓忠贞，无所谓操守。这是圈子里的规则，大家都在游戏。

　　夏辰东和邢流墨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很惹人眼，来和他们搭讪的男人很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夏辰东挑了个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气质很好，也是搞计算机的，两人倒是很有共同话题。这人长得文质彬彬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喝多了几杯的夏辰东恍惚中觉得他长得像一个人，于是放下酒杯主动吻了过去。

　　绵长的吻让男人有了感觉，推开夏辰东低声道：“和我出去吧。”

　　夏辰东看着男人，似乎清醒了许多，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道：“好啊，不过我不做下面。”

　　男人愣了愣，随后了然地耸耸肩，凑过来在夏辰东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便拿着酒杯离开，去寻觅新的猎物。夏辰东觉得无聊，一晚上也没再找什么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喝酒，直到邢流墨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完了回来找到他时，已经是烂醉如泥。

　　回到公寓楼的时候，醉的一塌糊涂的夏辰东被邢流墨架着往房间走，竟然在走廊里碰到正要回房间的郭明远。

　　“辰东？你们这是……”

　　“哦，夏辰东这次成绩不错，我们学校的带队老师请我们出去吃饭，这小子酒量不好，喝一杯就成这样了。”邢流墨面不改色地帮着撒谎掩饰。

　　“嗯，是该庆祝一下。”郭明远笑着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手里还拿着几本书，看上去心情不错，“比赛结束时有个评委老师找我，都忘了跟你打招呼了。干的不错啊！机器人表演很精彩！”

　　郭明远拍拍夏辰东的肩，又说了两句继续加油之类的话，就抱着书回自己的房间了。

　　夏辰东侧过头，看着那轻轻关合的房门，嘴角慢慢挑起一丝微笑。

　　和以前一样呢。

　　或者说，和对任何人一样。

　　郭明远那温和绵软的笑容，友善的态度，只是他的性格，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说，当时那惊呆了的表情，也仅仅是惊讶吧，惊讶于他控制机器人的技术，仅此而已。

　　夏辰东回到房间以后一直看着桌上那朵玫瑰花，比赛时H8机器人剥开一层层外壳才小心翼翼拿出来的红玫瑰，此时正插在矿泉水瓶里。

　　夏辰东看着那朵红玫瑰，忽然心里一阵烦躁，对那朵玫瑰花生出厌恶感。

　　他厌恶玫瑰花，厌恶看着玫瑰花的自己，更厌恶此时身上浓重的的酒气和烟气。不禁又想到刚刚郭明远的样子，白色T恤，淡青色休闲裤，从里到外透着干净。

　　邢流墨进浴室洗澡，夏辰东又盯着那朵玫瑰看了一会，忽然站起来，带着玫瑰出了门，直走到郭明远房门前，在门外站了良久，然后直接将玫瑰花别在房门把手上，就回去蒙头睡觉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那无论对谁都是一脸温和的人，既然不能让那种好看的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那么，就想办法打破它吧……

　　真的很想看看那个人发脾气的样子呢，怒目而视的，气急败坏的，如果只是对着自己一个人这样，也总比现在这样有趣的多吧……

　　夏辰东这样想着，一直微锁的眉心竟轻轻舒展开来。

　　而那朵被他别在隔壁房间门把手上的玫瑰花，没过多久就轻轻掉落在地上。

　　轻微的，啪嗒一声，就像美梦碎裂。

　　然后，第二天早上，红玫瑰被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当做垃圾扫走了。

　　这就是它的命运，因为，它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