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藤槙藤）Falling Rain》八狱莲华

1、第 1 章

　　离开的时候，天下起了雨。

　　雨水把盘踞在街道上的野兽们赶回了自己的巢穴，他因此得以不受干扰地悠然漫步。空无一人的街道两旁，废弃的高楼看起来似乎比应有的要更加高大一些——一个珠灰色的、异化了的世界，仿佛雨幕为现实罩上了一层扭曲的滤镜。他不由得想，当格里高利在那个宿命的清晨睁开眼睛，是否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这个思考方向不是他的风格。尽管他清楚其来源并为之感到愉快，但还是很快抛开了这个想法，继续向前走去。

　　雨水濡湿了发丝与衬衫，凝聚成细小的水流沿着发梢与衣襟流下，在脚步所踏过的地方短暂地汇聚出淡红色的足迹，但很快就消融在积水之中。

　　藤间幸三郎很喜欢雨天。

　　细密、绵长的雨丝，模糊了物与物之间的边界，含混了远与近的概念，不知疲倦地将一切缝合在一起。就连天空与大地，看起来似乎也不再那样遥不可及。

　　——只有他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也没关系，即使全世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因为你看，这缠绵的、无处不在的雨水啊，不是正温柔地拥抱着他吗。

　　“今天结束的比平时要晚呢。”

　　是因为太过平稳的语气吗，打破寂静的声音，却丝毫不让人感觉突兀——给人以纯白印象的青年站在不远处的街灯下，手里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

　　像是一直知道对方的存在一样、像是一直等待着对方的出现一样，藤间拨开湿漉漉的头发，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因为下雨了嘛，一时兴起绕了点远路……来接我吗，圣护君。”

　　“怎么会。只是接受主任的委托，来‘探望生病的同事’而已。”

　　“顺便从冗长无趣的例会上早退吗……真是无情啊，圣护君。”说着抱怨的话语，藤间却没露出多少不满的表情。“那么，我生的什么病？”

　　“感冒。一种你大概很快就会得上的病。”停顿一下，槙岛圣护用审视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藤间。“为什么不打伞。”

　　虽然这样问着，槙岛却没有上前替对方遮雨的意思。

　　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而已。

　　“没什么，突发奇想罢了。”藤间微笑着，抬头看了看湿漉漉的天空。如果槙岛继续提问的话，他是会告诉他的。他会告诉他，他喜欢被雨水包裹所带来的细微窒息感，那种感觉提醒他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他会告诉他，他想知道雨滴会不会也像西比尔系统一样，视而不见地绕过自己……他会告诉他，其实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愿意回答这些问题，但如果提问的人是槙岛圣护，他是会说的。

　　但槙岛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于是藤间也就什么都没说。

　　一时间，只听得到沙沙的雨声。

　　藤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在了离槙岛圣护很近的地方。如果不是下雨，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听得到对方呼吸与心跳了吧，但依然——几乎是谨慎地——位于对方手臂所能企及的距离之外。

　　——可以交谈，可以凝视，可以相伴，却永远无法拥抱的距离。

　　但这是他们彼此间能够保有的最近的距离。藤间幸三郎不会再向前半步，即使他那样做了，槙岛圣护也一定会动起来、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吧。他不否认自己偶尔会恶作剧地挑衅对方的警戒神经。但今天，他并不想这么做。

　　雨水在槙岛透明的伞面上敲击出轻快的节奏。

　　雨水从藤间湿透的衣襟上冲刷下淡淡的血色。

　　——隔着薄薄的雨幕，置身同一情境、然而状态截然不用的他们注视着对方。

　　即使在已经熟悉了对方的现在，藤间幸三郎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异质感，在扇岛废弃区颓败背景的衬托下简直犹如刀锋般眩人眼目。槙岛圣护似乎从来不曾考虑过掩饰这一点，这种特质、就像是那把透明的雨伞一样，把他和外界隔绝开来，同时也、割裂开来。

　　比起西比尔暧昧不明的色相检查，这种特质更加清晰、更加明确地将槙岛圣护从芸芸众生中标记出来。这种特质宣告着决不妥协、绝不容忍的意志，宣告着他明白自己的异质，但从未想过要改变这一点。一瞬间藤间产生了一种将对方从伞下拖出来，拖进滂沱大雨中的冲动。啊啊……如果那样做的话，那张永远淡然、永远从容的脸孔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那神秘的、仿佛享受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般的笑容会被替换成愤怒吗？

　　——圣人肖像般端正的脸孔，如果被血濡湿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呢？用刀锋割裂这具躯体的话，他会苦闷地皱起眉头吗？会从紧咬的牙关间泄露不受控制的呻吟吗？优雅修长的身体，会因为疼痛而痉挛而抽搐吗？

　　呼出一口气，藤间淡淡地笑了笑。“那么，回去吧，圣护君。”

　　槙岛圣护挑剔地打量了他一下。“你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嘛，不是正好吗？”藤间耸耸肩，“照这个雨势，血迹什么的等走到学校也就冲洗的差不多了吧。”而且比起淡红色衬衫上模糊的血迹，人们的注意力会被集中在自己落汤鸡的状态上吧。

　　毕竟，人类这种生物，只能看到有限的真相呢。

　　——有限的能力，与无限的渴求。这，就是痛苦的开端。

　　“确实如此。但还是尽量避免麻烦才是。”

　　槙岛圣护朝他迈进了一步。

　　这是一个绝对的意外，因此藤间幸三郎愣住了。下一秒，带着对方温度与气息的外套披上他的肩膀。

　　“…………”

　　依然是一脸平静的表情，槙岛圣护随即退回到惯常的距离之外。那样的神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连藤间自己都要以为刚刚只是自己淋了太多冷雨而产生的幻觉。

　　——但是、尽管残留的温度与气息很快随着对方的离开以及雨水的冲刷而消失了，他是确实地为自己以外的事物包裹着、与冰冷的外界隔绝开来。

　　——被温柔地、拥抱着。

　　“……真意外，圣护君这是在关心我吗？”习惯性地，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藤间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是啊。”槙岛圣护却罕见地点头了，嘴角勾起莫测的弧度。“毕竟……难得遇见令人对结局满怀期许的作品，谁也不希望看到一半就被迫戛然而止吧？”

　　“……呵，真是让人讨厌的坦率啊，圣护君。”

　　“请把这理解成一种褒奖。”

　　“是吗，那可真是荣幸啊。”藤间裹紧外套。“那么，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结局，我还是乖乖回去吧。”

　　街道上的人影变成了两个。

　　一个撑着伞在左，一个淋着雨在右，彼此间隔着一步左右的距离。

　　以截然不同的姿态，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