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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绝望:颠倒的黑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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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绝望:颠倒的黑白
门口围观的人群,又一次自觉的散开。只见一男一女前后抬着一扇油漆剥落的门板,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垂下的手随着前行的节奏无力的摆动。身体臃肿的老妇人如晴天的惊雷,歇斯底里的哭吼,声音像金属划过玻璃似的尖锐和刺耳。一边哭一边带着唱戏的腔调;“我可怜的孙子,只有十五岁,没娶老婆就死了,这天杀的贼人不是想让我老郑家断了香火吗?我这把老命不要了,也要和姓安的拼个你死我活!”
我的父亲低着头,一脸的丧气,身体像是抽干了汁液的枯枝,无精打采;手垂在沾满血迹的裤缝边,如同行走的死尸;眼光涣散,就像漂浮在水面上肚皮泛白的死鱼眼。
他一步一步的向叔叔躺着的地方走去,脚上似戴着千金的脚镣,每一步像是使完了全身最后的气力,下一步随时都有一头栽下去的可能。在走到离我叔叔不到十步的时候,嚎哭的老太太飞起来把我父亲按在地上撕打。父亲的脸贴在粗糙的破碎的砖地上,皮肤在老妇人反复的撕扯下流出像汗珠大小的小血珠,慢慢的聚成一条线,顺着他脸的棱角慢慢的往下流。
他没有动,也没有啃声,只是不是的抬头看叔叔尸体的方向。
那些学生看到他们所期待的事,脸上流成了一种难以掩饰的幸喜和愉悦,他们在别人的痛苦里反衬了自己的优越和快乐。
人群里走出一个老者,年纪比老妇人小,约六十左右。留着山羊的小胡子,身形消瘦,却精神抖擞,透着一股精气神。
他说:“村长不在,我老张今天说句话,大伙来评评理。昔日安老爷子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们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和救济。老郑家老爷子在的时候,别的我不知道,那件我却记得。你的儿子得伤寒,没钱吃药。是老郑家的跑到安家求救救孩子一命,安老爷子没说二话,给了你二两银子,一担粮食,这份情不能忘。今天安老爷子也过世了,二儿子也误伤过世,尸骨未寒。你家孙子也是在打斗中不幸去世,也就两清了。”
围拢的乡亲们也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也有沉默的。
撕打父亲的老妇人停下了手,大吼道:“放你的狗臭屁,怎么能两清!我的孙子是破除迷信,除掉思想大毒草的战士,他却被打死了。安老爷子是病逝。他二儿子不但拒绝交出毒害人心的烂书,而且还杀了我的孙子,是杀人凶手。必须一命抵一命。”
山羊胡子的老者听到老夫的恶毒话后羞得脸红红的,说:“罢了,你们自己处理。”从围拢的人群里偷偷地溜走了。
一帮学生附和着:“我们的同学不能白死,一命抵一命。”
聚集的人群,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他们看似关心,实则只是演戏,没有立场,没有是非,只有浅薄的议论。他们毫不关心别人的死活,只是参与,只是在别人的痛苦里或喜或悲。
父亲又爬起来继续走到叔叔的身边,用枯枝似的手擦去了叔叔脸上的灰尘,轻轻的合了叔叔的眼,可左眼就是合不上。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抽搐着,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却没有哭声。
他慢慢的起身,把叔叔挪到了爷爷躺着的地方,一字摆开。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撞的地面咚咚的响。他对着天长号:“老天爷,我安家几代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平日里烧香拜佛,行善救困,可今天就是没有人为我们说句话。我们做地主时没亏待一个老百姓,可今天就因为我们家是地主,就被打上了杀人犯的罪名,这样的颠倒黑白老天爷你如何看过去。”
在这个时候,一个留着八字胡,穿一件土灰色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枝钢笔,年纪四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他脚步稳健,不慌不忙,瞧了眼躺在地上的叔叔,跪在爷爷身边的父亲,干咳清了一下嗓子,慢条斯理的说:“刚刚我才知道,老郑家的大孙子给打了,现在怎么样了?”
肥胖的老太太说:“村长你可要为我老郑家做主,他老安家的老三打死了我家三代单传的大孙子有福,这是要让我们老郑家绝后啊!”有福的父母在旁边也哭啼的随声附和。
我的母亲和婶婶对村长说:“我家老三爱书成痴,这大家都知道。这些学生砸了我家里的家具,烧了我家房子,俺爹也活活气死了。可他们还不罢休,非要烧了老三的书。老三起初,只是想把火里的书救出来,可学生就用木棒猛捶他的头,血流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他们还是不住手。老三快被打死了,才拿起地上的石头,想让他们住手,谁知石头偏偏打中了有福的脑袋。国家有政策,可也没说要打死人。这些学生这么做,就是杀人。我们今天已经有两个人去世了,他老郑家怎么不说?”
老郑家的老太太听了母亲的话,急的跳起来骂道:“地主婆,你颠倒黑白。明明是学生们收书,你家老三不给,又拿起石头打人,砸死了我的有福。”
村长见母亲说的有理有据对母亲说:“我刚才不在,不知道情况。我问问乡亲们,了解一下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母亲对着老郑家的老太太说:“你老人家看到了吗?你不是后来才来的吗?怎么会看到刚才的一幕?”
老太太脸上一红一白,吞吞吐吐的说:“是老李家的二小子勇勇说的。他送有福去村里的医院的。在医院里,他亲口告诉我是你家老三先打人,打死了有福。”
村长扯着嗓子喊:“你们先不要挣了,人命关天,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已经派人去找镇上所长了。不久他来了,自会处理的。”他看了看堵在门口的乡亲,接着说:“大伙儿,刚刚都看见了,一会让大家做证人。没事不要离开。”
我的父亲跪在爷爷的身边,一言不发,头也不抬。
门口成堆的乡亲们又纷纷议论,三三两两扎成堆。有说学生做的不对的,又说该拦住学生大人的,也有说郑家人不对的,也有人说老安家的老三太奇怪,为几本破书搭上一条命,太不值得的。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大家伙在等镇上的刘所长,想瞧瞧这件案子怎么处理。一顿饭的功夫,也不见所长来。村长安慰大家,再等等,不久就来。
快等到太阳下山了,女人们纷纷要求食堂开饭。底下的的孩子哭着闹着喊着要吃饭。
村长见所长迟迟不来,就吩咐食堂准备开饭,今晚的伙食要搞的油水大一点。见村长发话,伙食也不错,也就不再嚷嚷,安抚自己的孩子。
所长久等不来,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食堂的师傅已经派人催了好几回,于是大伙有说有笑的去吃饭。只留下几个年轻人,看着父亲,以及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