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山河》瑞者

10、第 10 章

　　果然不是好人，一毛不拔。

　　一出木屋，狼女子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去。她的五官清秀，但肤色显黑，十分秀色便减去了五分，脸再一沉，就更少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肃杀英气，却并不知道，她前脚离开，那少年后脚便对乳娘笑道：“阿姆，她生气了。”

　　乳娘轻笑道：“公子，不过一山野女子，您捉弄她做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道：“小小年纪，能独自进山狩猎，又以狼为称呼，她可不是普通的山野女子。”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眼睛里，看不到普通野民对公族贵室的敬畏，却看到了他自己的倒影，她与他一样，心中充满坚毅，隐忍，不屈。

　　“虽然容貌不是十分出色，但公子若是喜欢，把她带在身边倒也无妨。”乳娘轻轻摸着狐皮，心中已是筹划，哪一片可以做靴，哪一片可以缝在领口。

　　“我是朝不保夕之人，若带上她，岂不白白害她性命，罢了。”少年收敛了笑容，一瞬间，神态便发生了改变，稚嫩的面容显不出半分稚气，反而有些死气沉沉，“乳娘，你把这狐皮做成裘衣，再取十金，一并送去，便算我酬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公子休作这晦气之言，赤闾将军亲自来迎您归周，可见王上立诸之意已决，您为王上嫡子，若非王上属意于您，又何必命赤闾将军轻车简从，隐人耳目，只要您安然归周，其势已定，便谁也更改不了。”

　　少年冷笑一声，道：“赤闾……也未见得就是父王的人……”父王若真的在意他这个嫡子，又怎会在襁褓之中就把他送到宋国为质，只怕是父王病重，国中有人欲借此机图谋权柄，需要借用他这个嫡子身份，否则，周国完全可以以质换质，让他光明正大地归周，何用偷偷摸摸。

　　乳娘大骇，正要再开言，却蓦然听到屋外脚步声，忙闭了嘴，捧起狐皮，跪坐到榻后。

　　进来之人，正是做武士打扮的赤闾，周国将军。

　　“公子，将养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赤闾看似来问安，少年却是不露痕迹地微微抿一下嘴角，这是要催着他上路，看来周国那边情势对赤闾背后的那人不大妙。

　　“咳咳……”

　　轻轻咳了几声，少年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抹了抹嘴角，语声弱弱道：“有劳将军关怀，信体弱，每至天寒，必犯咳疾，如今吃了几日药，倒也见好些，只是病根儿已深，怕是难痊愈了。”

　　赤闾抬起了头，表情中微微透着关心之色，然而目光中却隐藏着一缕不为人知的锋芒，从他见到公子信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这位周国真正的公子在宋国为质的日子不好过，当然，能以质子之身出质他国而又过得十分自在的公子，遍观诸国，也没有几个。

　　或许，昔日虞国的公子虞旦可以算一个，但虞国宗庙已毁，虞旦托庇于陈国，已经不再是质子了。亡国之身，却使陈侯为他力抗强宋，拒不交出这位虞国公子，虞旦风采，亦可想见一斑。若是公子信亦有此能，恐怕就没人想接他归周了。

　　主上看中的，正是公子信的羸弱无势，容易控制。

　　“山野之地，既无良医，也无妙药，且眼下已入孟冬，随时日天气将越加寒冷，这几间破木屋也不是合适的将养之地，若待降下雪来，公子的病便更难好了。以臣之见，不如尽快启程，早日归周，屈池有名医蒿青子，经他诊治，公子必可药到病除。”

　　屈池，为周国之都。

　　“咳……”公子信捂着唇，又咳了几声，才道，“就依将军所言，便在两日后启程吧。”

　　赤闾脸色微沉，未及开口，公子信便又道：“再吃两日药，我这咳疾大抵便能缓解了，且寒天赶路，也要劳烦将军多准备些御寒之物，否则我这羸弱的身体，只怕未到屈池，便撑不住了。”

　　沉吟片刻，赤闾微微弯腰，道：“诺。”他的目的，是带一个活的公子信归周，半路死了，一具尸体对主上的大计并无任何作用，如此，再缓两日也无妨。

　　“公子……”

　　赤闾前脚一走，乳娘便担忧地看着公子信，若赤闾真非周王所派，公子此番归周，确是生死难料。

　　“阿姆，不必担忧，顺其自然吧。”公子信轻轻一笑，笑意深沉，“我拖了两日，你加紧些，把这件狐裘缝制好，给狼女子送去。”

　　“公子不担忧自身性命，却反记挂区区一个山野女子……”乳娘忍不住唠叨几句，却知道公子信是有大主意的人，只得暗自叹息一声。

　　记挂？

　　公子信轻轻地摇了摇头，倒在榻上，双手枕于脑后，望着简陋的木屋屋顶。这不是记挂，只是他在狼女子的眼中，依稀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如果此行归周，他难保性命，或许……她便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他，可以在这山中，自由自在地活着。

　　狼女子在砍柴，她每一刀都很用力，一劈而下，绝不需要再补一刀，仿佛眼前的不是木头，而是那个坑了她一张品相上佳的狐皮的家伙。

　　将近黄昏的时候，她已经劈了整整三垛的柴，至少一个月里，不用再为柴火而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