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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康熙二年,我见到了同父异母的姐姐,但这并不能影响我什么,若真是说影响,只能说,母亲脸上的笑像冰封的河,一点也看不到高兴的样子。

      是年冬天来得早,雪也来得早,就像前世的北京城一样。京师的路面就像是打翻了的粥锅,一片泥泞。冬日里的阳光没来得及露面几天,便是洋洋洒洒的大雪,扯棉飘絮一般,漫天漫地都是的,天地间都像是被罩在这巨大的白幔中间,从紫禁城到京师大街之上,一时间人踪稀疏,九闕寂然。

      从黎明到正午,蓬松的积雪足足有半尺厚,大雪天的,本就不是什么好天气,尤其是对出门的人来说。

      府里的流言在阿奴他们来了之后越来越多,虽然家丁丫鬟们在人前不说,但我知道,那些人眼里掩饰不了的讥讽,即使毕恭毕敬尊称母亲一声夫人,而这称呼,竟是比任何流言更伤人。

      母亲即使心情再是不好,也从来不会对我说什么。她依然每日督促我刺绣,细心照顾我饮食,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像她这般难过却依然对我万分照顾的人了吧。

      然后,我日日陪母亲,即使不说话,即使只是看着母亲看着远方发呆,然后,轻轻哼一些歌曲,那些名讳不详,只是伊伊呀呀的曲调。

      不知时隔多久,后来,母亲问我那些是什么,我只说是随容若一起的时候得来的。

      然后,母亲竟然没有责备,也没说什么。

      两个月以后,已经是初春了。

      康熙三年的初春,河开雪化,杨柳吐芽。京师难得天朗气清,然后,阿奴终于在这样美好的天气了美好的嫁了。

      我站在府门口,看着送嫁的队伍越行越远,初春的风还是冷的,所有的人都进去了,而我,却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不是说舍不得,本就不是亲厚的姊妹,故而也没有不舍,只是日后这府中这般送出的女子,或否有我在其中。

      正要转身间,却听得央歌说:“堂少爷来了。”

      许是许久未见容若,所以怔了怔神,抬头去看的时候,一匹雪白的骏马,翩翩英俊的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他轻轻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给阿立,便大步想我走来,一张笑嘻嘻的脸一直看着我。

      容若如今个头已经挺拔不少,我想了想,是了,他已经十岁了,穿着青衫,甚是合体,而如今曜黑的瞳中已然有了不能再掩饰的贵族之气,是了,我怎么忘了,我们的祖先是叶赫啊。他牵过我的手,对我笑道:“惠儿,开春了,我带你去玩。”

      我对他笑笑,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我的手。

      他的手掌比我的大很多,我想起前世被父亲也是这般牵着的,只是,现在牵着我的手的,是个少年,我喜欢的少年。他的手掌有些粗粝,我可以感觉到他拉弓握剑时候起的茧子。我抬头看他,街边的柳絮在阳光下飞舞,他的侧脸在光里有着明显的轮廓,我在想,什么时候,我就不能这样看他了。

      他发现了,只是嘴角轻轻扬起,并未点破,而我的心却还是狠狠跳了一下,我想着这少年真的长大的时候,会误了多少人的心。

      央歌和阿立他们跟在身后,不靠近也不疏远。

      我回头看那匹马,低低呢喃了句“皎皎白驹”,本想他应该听不到,却不料他却接了下去:“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於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心下一惊,客未去,主欲留。思量间容若却突然说:“惠儿八岁了吧?”

      我点头应他:“再过两个月就是了。”

      他忽然停了下来,立定站在我的面前,双手伏在我的肩上。

      我不懂他这是作何,却也不问。

      “惠儿觉得我如何?”

      如何,如何。这是我第一次被他如此注视,我不知要怎么回答,是说好还是说不好。

      他见我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悻悻收回放在我肩膀上的双手,大步走在我的前面。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央歌他们走近了,低声喊了“小姐”,我才挪动脚步跟了上去。

      鼓楼东街,容若慢了步子下来,不急不慢走着,我连忙走上前去,从后面拉着他的手,却不看他:“你是好的,一直都是好的。”

      他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

      我就知道,毕竟还是个喜欢别扭的孩子而已。

      正在想着要说什么,就听见央歌的声音传来:“小姐,该是时候回府去了。”

      却不知,容若听着央歌如此说着,却仍旧抓着我的手往前走,丝毫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却在一边走着一边训斥着:“主子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奴才管事了。”

      然后顿了一下有回过头对他们说:“今日就在外好好玩玩,不然等回府了惠儿又要和你在一起,整天呆在那院子里,就像我一样一直不快乐。”

      “就像我一样一直不快乐。”我不懂他现在所说的不快乐到底是怎样的不快乐,我只觉得那在我学步时候同我玩耍的少年一下子变得陌生了,我只想知道,他怎么了。

      拉住他的手:“叔父平日里都让你做什么?”

      “读书。”

      “读累了呢?”

      “骑射。”

      “骑射累了呢?”

      “读书。”

      “然后,累了又是骑射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只知道容若此时拉着我的手说没关系,我知道所谓的八旗子弟便是如此,更加知道叔父的意欲何为,却担心他的身体。

      去年冬日的时候连着好几个月都听父亲说容若病着,我知晓他是寒症,却不能在他身边,听母亲说是容若自己不许我去看他,我也知道他身边必定不缺人照顾,我时刻知道他身边有人,而且那人一直都在他身边,现在,以后。

      我想,或许本来就知道结果,所以我才会如此,不大怒,不大喜,所以在一开始就只是有点不快乐而已,现下被他这样一语中的倒也不觉得尴尬。

      几个月来,容若丝毫不见病容,倒也看得出来身边体贴的人大有人在,所幸,总有人在意他。

      我冲央歌笑笑:“今日,就好好玩玩。”

      甫一抬脚,便看见站在五格儿和颜容甚是和谐,就在我们想要进去的珠钗店里挑选首饰,他们二人礼数周到,其乐融融,时不时的,五格儿还拿起手中的珠花在颜容的头上比划着,笑得很是欣喜。

      我承认我是个有计较的人,不管五格儿夸过我多少次,但都不及她这样欣喜的目光来得令人高兴,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颜容,尽管她也喜欢我,但是这喜欢里是带着算计的。八旗女子都是要进宫选秀的,明珠虽然娶了她这个爱新觉罗的格格,现在却仍旧不算是什么高官,唯有将纳兰家的枝叶伸进那深得不能见底的宫里,纳兰家,才算是有了加官进爵的资格。

      后来母亲知道却也不说什么,父亲并不是朝廷命官,若真要有所庇护,也只能依靠明珠和五格儿,尽管母亲心气高,也得低头。

      后来,容若寒症了几个月,母亲甚是欣慰地说:“幸是你将来不会嫁与容若为妇,若不然,像他那般孱弱,受苦的终究是你。”然后,母亲便会无比认真地看着我的脸,“长开了,虽不会是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容貌,加之你品行甚好,以后,定会有最好的男子与你相配。”

      很多时候我都想说容若便是那最好的男子,但是我是个孩子,说了,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什么。

      若说能改变什么,那只剩下自己对容若的那心思了。

      我只能将自己的心思死死捂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任何人看见,如今遇到五格儿和颜容,更是不能露出半分。

      于是,我从容若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脚向他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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