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向你看》积微

1、第 1 章

　　何夕快步走向实验楼，在大门外面停下来，拍打衣服上的水珠。
　　走进门里，却又停下脚步。隔着透明的厚玻璃门，她抬头看着那一小块被高楼割裂的天空，灰蒙蒙。路旁高大笔直的水杉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细小的残枝落叶在地上拼出一幅幅形状各异的画。
　　何夕想到刚刚听到的广播，烂冬。
　　连日造访的阴雨，绵绵不绝的冬日。
　　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向电梯，耳机中的声音在此刻突然消失，仿佛整个世界顿时停止了转动。何夕愣了愣，然后按下电梯的上行键，手指微颤。
　　电梯慢腾腾的下来，她一边等待一边无意识的绞着手指，那几句歌词一遍遍回响：许我向你看，美好记忆只因为向你看；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暂，暗恋才因此漫漫的延长。
　　电梯停下来的时候，她木然走进去。门关上，许久之后，她终于想起来去按下那个“4”字。

　　开门开窗，虽然天气不好，但这已经成了习惯。
　　一切都做完之后，何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昨夜未看完的资料摆在眼前，她看看那些图画和字迹，神色恹恹。无力的靠在椅背上，何夕闭起眼睛，任思绪蔓延。
　　青春如此短暂，暗恋才漫漫延长。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青春却因此而无限延长？又或者，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曾经说不得。而今，说与不说，都是不得。

　　那个少年，表情安然，眼神坚定。
　　高中时，隔着窄窄的一条过道，他的讲解总是明白易懂。最初只觉得这个人脾性真好，不骄不躁，耐心十足。后来不知怎地就将目光慢慢移向他的挺直鼻梁和长长睫毛，心里就慢慢滋生出来一些别样的情愫。
　　还是问他题目，却多了些难言的思绪。
　　初始时，她不懂。懂了以后，又不敢说。到如今，只能任眼泪漂起枕巾。
　　却不曾清晰的梦见过他。
　　唯一的一次，面目也是模糊的，只是那嘴角的弧度，除了他别人再不会有。
　　他笑着从她身边走过，而她无能为力。

　　高中就这样清清淡淡勤勤恳恳的过了三年，所有人的玩笑之语都在他的成绩和她的认真中渐渐消失。她低头看试卷，心里像揣着一只鸽子，扑腾、扑腾。
　　恶作剧的人从未少过，自初中开始就是这样。那时体育课，她跑步时总有男生不顾死活的吹口哨，被老师罚去长跑或者跳远，也是笑笑的。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漂亮。
　　但是这漂亮，在他面前，似乎也无多作用。
　　他对大多数人都亲切友好，讲解问题时一丝不苟，笑容总是赏心悦目。
　　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分座位的便宜，离他近了一些。
　　后来，总想再近一些，哪怕是一丝一毫——但是不敢。
　　每每触到他认真的目光，本就寡言的她更是说不出话来。
　　有时也自我怀疑，他怎么能如此？如此不动于衷？
　　可是可是，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啊。
　　是啊，喜欢。小心的揣在心里。

　　大学时去到同一个城市，不同的学校。
　　地理信息科学？
　　她在物理课上想着他奇怪的专业，听老师讲牛顿第三定律，高中时学过的知识，换个方法，又要学过一遍。
　　那个时候，他讲解时，认真的……诱人的。
　　有时也去他的学校。校园里很多女生，青春洋溢，活力十足。那一次，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身侧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会不会，他牵着别的女生的手，站在她对面。
　　她的心，陡然就疼了一下。
　　同伴和他不明所以，停下来看着她。她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突然就红了脸。
　　他问：怎么了？声音里似乎含着关切。
　　而她只是低着头不敢看他。
　　再往前走，同伴嘟囔：这么多美女，要在我们学校多好啊。看看何夕，同伴继续喟叹，何夕这样的，在我们学校那可是稀缺资源，搁你们学校也不赖。
　　她随意听着，哪想到过了一会他轻轻的说，那可要看好了。
　　看好了？怎么看好？她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心里被填了一些泡泡，轻轻的，捉不住。但又满满的。

　　从大一时的若干情书礼物邀约到大三的无人问津，所有人都说，何夕要求可高了。
　　只有对铺舍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说，宁缺毋滥，挺好的。
　　她感激的笑笑。
　　——要求高，也许吧。他是那样的优秀啊。
　　——但是，只要是他就好。只要他。
　　他没有女朋友，她没有男朋友。两人一个月见一两次面，很淡，但又很满足。
　　不知道他怎么想。

　　他第一次出差，是跟着项目团队外出考察。因为离得远，短信里似乎有话可说起来。那几天，她握着手机入睡，像是拥抱着一个美梦。
　　回来的时候，他带来当地特产分给同学和老乡。送他回学校时，手里被塞进一个小盒子。
　　她不解的看他，他敲敲头，然后说，送给你的。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打开盒子，是一枚琥珀吊坠。
　　惊讶和喜悦混杂，脑袋要乱成一团，她抬头看看他，他抿着嘴，神情有丝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她笑起来。他想要说话，她将他推到车上，笑着送车子远去。手中的盒子，贴着心跳。
　　公交车来了。这是末班车。
　　那天晚上，他给她发短信，晚安。
　　她回晚安。

　　再一次出差，是去沙漠。
　　敦煌，她很喜欢的地方——美丽的飞天，珍贵的壁画。但关于沙漠的更多了解，她却只能想到三毛笔下的那些故事，撒哈拉沙漠，哭泣的骆驼。
　　在网上翻查各种关于沙漠的资料文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他笑着将她的刘海拨到一侧去，手指在脸颊停留片刻。
　　两个人的联系自此珍贵，因为很少。他每天要忙很多事情，她不是很懂，只能盼着他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回来以后——

　　下了飞机，他给她短信。
　　他乘机场大巴，她坐地铁，恨不得两人都能够飞起来。
　　但是很晚，她等在他的校门口，都没等到人。吃饭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她努力寻找那个让她心动的身影。
　　手机里开始还是嘟嘟的叫着，最后是冰冷机械的声音。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奔向他宿舍的方向，遇到他的舍友，脸色凝重。

　　大巴出事了。
　　可是为什么，唯独你不在了呢？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的灰白天空和玻璃上的水珠。
　　快三年了啊。
　　——这么多日日夜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来的。
　　初听消息的不愿相信和后来的崩溃，她都走过来了。毕业，读研，日子似乎一成不变。
　　但是她知道，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她的心里，空的那一块，不能填补。睡眠不能；忙碌不能；欢笑不能；眼泪不能；时间，也不能。

　　在纸上慢慢写他的名字，隶书魏书楷体……
　　仿佛又有一个人对她说，怎么会写这么多种字体。
　　那时她笑，有时无聊。于是拿着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到最后，只爱写字。照着字帖，慢慢写。
　　后来，只写他的名字。
　　横竖撇捺，一笔一划，呼吸渐缓。
　　一滴泪，晶莹的在那个“默”字上面静止。
　　像是不曾拥抱的奢望。

　　许我向你看，每夜梦里我总是向你看。
　　许我向你看，美好记忆只因为向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