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冥想》幽舞夕帘

13、月隐迷香，所谓修罗（番外5）

　　那天在街上散步，顺手买了丸子，路过一所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属的教育博物馆，突然兴起了进去看看的念头。
　　一群国中生正在参观，看守的老人正指着那些历史图片一幅一幅地为他们讲解，偶然地，那个老人转过身来。
　　“斋藤先生，是你？”我小声惊叫起来，老人看着我的脸，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为学生们详细地讲解着那些历史图片。
　　“这个人，名叫土方岁三，在当时号称‘鬼之副长’。”他的声音苍老而不失底气。
　　“‘鬼之副长’是个很可怕的人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问道。
　　“也不是这样……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制定严厉的法度，也是为了保证组内的战斗力。”他耐心地解释着。
　　“不得违背武士道，这是什么意思啊？”一个胖胖的男生指着《局中法度》的复制版问。
　　“不得违背武士道，指的是，不可向敌人屈服。”他认真地回答着年轻人的问题，脸上有异样的神采。
　　“可是，在失败无法避免的时候，投降来避免无谓的牺牲，不是更明智的选择么？”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道。
　　“或许是吧，不过武士道并不是要人去送死，而是一种高贵的精神。当初的局长近藤勇先生就是为了掩护同志而自愿投降的，后来还不被允许按武士的身份切腹，而被斩在自己的爱刀之下，但大家都认为他是真正的武士。”他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是这样啊。”那群孩子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毕竟在这个年代，武士早已浓缩成历史课本上的一个名词，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他们感兴趣的，只是那些传奇性的故事而已。
　　“冲田总司就是传说中的天才美少年剑客咯？老爷爷，可不可以给我们讲一下他的故事呢？”一个可爱的女生恳求道。
　　“好的，冲田总司，是个很好的人，当时队中有人触犯了法度，要切腹谢罪的时候，他总是自愿担任介错，所谓介错，就是在别人切腹的时候，在旁边负责砍下那个人的头，以减轻死亡痛苦的人，”他娓娓地诉说着，“而亲手砍下朋友的头，是一件很痛心的事呢，冲田为了不让别人痛苦，总是自己去承担一切。”
　　“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一个女孩子感叹道，是一种属于那个年纪的多愁善感。
　　“是啊，他得了劳咳，也就是肺结核的时候，为了不让大家担心，硬是隐瞒病情强撑着跟大家一起出任务，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了，才终于肯去疗养呢。”
　　“真可怜。”另一个女孩子掩面道。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到展厅的另一边去了。斋藤微笑着，用一块棉布轻轻擦拭着玻璃的橱窗。
　　“冲田他……一点都不可怜吧。”我站在他背后说。
　　“是的，他不可怜。”斋藤简短地说，用一根手指按住棉布，仔细地除去玻璃上的一小块污渍。
　　那群孩子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博物馆大门，一个男孩子说了一句笑话，刚才落泪的那个女孩子被逗得开怀大笑。毕竟是这个年纪，悲伤快乐都像一阵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们，去看看他可好？我买了丸子。”我扬扬手里的东西。
　　“没有酒么？”斋藤笑，已然苍老的脸上皱出几道刻痕。
　　“冲田他，不喜欢喝酒吧。”
　　“也是啊，亏你还记得。”
　　“你不也是么，以前那些事，还记得那么清楚，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像是不久以前才发生的呢。”
　　额边垂下几缕鬓发，我用手轻轻笼上去，一根白发却摆脱了手指的束缚，飘落在地上。
　　“头发，都白了。”我叹道。
　　“光顾着在这儿说了，我们走吧。”他接过我手里的丸子，我跟在他身后，穿过街道，来到冲田的墓地，那个清幽的寺院。
　　“宗次郎……不是我唤惯的名字呢。”我俯下身去，手指划过那行小字。
　　“是为了躲避新政府的追查吧。”斋藤也蹲下身，目光是异样的温和。
　　“是的，费了好大的劲呢。”我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块石碑。
　　“直到他死，你都没有去看过他，而你明明有机会的。”斋藤说。
　　“是啊。”我站起身来，正是樱花飘落的季节，颓败成暗红的花瓣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有的飘到洁净的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有的落入沟渠，陷入肮脏的泥土。
　　“但是，就算去看他，又能如何呢？劝他跟我走吗？看他生病痛苦的样子？又或者是对他说我爱他，然后让他歉疚，让他痛苦呢？”
　　“你真是，对一切都看得很明白呢，总司那家伙，以前也是这么说你的。”
　　“我也曾经这么认为，”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将它揉成汁液，“不过，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你也这么认为吧，斋藤先生。”
　　斋藤没有说话，而是仰头看着满树正在凋落的樱花。
　　“真想喝一杯呢。”他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让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还是吃丸子吧，总司最喜欢的，我们代他吃。”
　　“好的，代他吃。”斋藤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熄。
　　“或者，还可以代他看着这个国家吧。”我咬着丸子，现在的丸子，用的材料极其随便，吃起来甜腻粘牙。
　　“不好吃。”斋藤摇摇头。
　　“以前可是很好吃的呀。”我惋惜道，将剩下的丸子放在墓前。
　　“吃不到，看看也好呀。”我轻轻地拍拍那个墓碑。
　　“我们……走罢。”斋藤淡淡地说。
　　“好的，再见了，总司，下次桂花开的时候，再带桂花糕来。”我笑着朝总司的墓碑扬扬手。
　　斋藤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点燃了一支烟。
　　总司，要等着我哦，这一次，绝对不会放你溜走了。我在心里暗暗说。
　　樱花，也快要落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