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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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A市今年的夏天非常的炎热，暑气层层的逼上来，不过傍晚六点鲜少有人会在外面走动，高大的梧桐树交叉着覆盖住的窄窄马路，路边停满了各种机动车辆，午后那么安静，光影都是沉静的落在地面上，圈出暗暗的影子。
十四中开学的时候就要搬到新校区，老校区因为地理位置暂时还没有拆，这一段的房屋都是矮且旧的，被树荫笼统的覆盖着，是难得的阴阴凉凉的感觉。
楚南做了三十一路公车到这边来，车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红色外壳座位少的可怜的公车了，车子上面没有什么人，三两个老人和一个背着大大画板的少年，少年穿着海魂衫，瘦瘦长长的拉着吊环站着，耳朵上戴着耳机，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
楚南坐在靠近出去的门边上的一个背光的位子上，看了看车子上的人，一晃眼好多年又过去了。
他又是好几年没有回H市了。
这一次楚瑜的爸爸去世，回来办的葬礼，楚南也和楚瑜一起回来了。
他们带着楚瑜爸爸的骨灰回来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天气预报甚至发出了暴雨预警，到处都是浑浊的雨水，流淌在地上，不停的落在地上，的雨。
老钟还有楚瑜三个人下午到了楚瑜的老家，小区里面住的人都是学校的教职工，看见楚瑜捧着的东西当然也知道是什么。
几位和楚瑜爸爸共事过的教职工也都跟过来安慰楚瑜，楚瑜和别人道了谢，抱着她爸爸的骨灰进了自家的门。
她和爸爸住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卧室，他爸常年在客厅搭折叠床睡，楚南跟着他进门，一进去就看见她家客厅墙上摆的一张照片。
老钟也看见了，大概是楚瑜的妈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照片里的人大概有三十岁左右，微微笑着，眉眼如同画工用笔墨细细勾画出一般，眼角虽然有些些皱纹，但还是美的。
那么美，楚南和她那么像。
楚瑜也不解释，只是从把她妈妈的照片取下来，装进了包里面，然后骨灰摆在桌子上。
楚瑜把屋子打扫了一下，然后用带过来的食材做了一顿简单地饭菜。
老钟帮她打下手，楚南无事可做，转进楚瑜的房间，看见那张贴在床头的王菲的晒伤妆海报。
那种很老很久的海报，外面还装裱着一层塑料透明薄膜，上面有一层浅浅的灰，他把灯打开，看见王菲那样看着自己。
屋子里面东西不多，一个书桌，一个放衣服的立柜，一张床，一把椅子。仅此而已，桌子上铺了一张翻了黄的几米漫画的桌纸，他家里面的卧室书桌也贴了那样的桌纸。
那张桌纸的历史很久远了，大概是在他还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的时候。
他走过去右手摸了摸那张纸。
一层浅灰下面是浅浅的暗纹，一个男孩子站在月亮下。
晚上吃了煮面，里面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楚瑜和老钟三言两语的说着明天入葬的事情。
墓地选好了，就是楚瑜妈妈的墓地旁，早在她妈妈过世前她爸爸就偷偷地买下了边上的墓地。
他爸爸这边的亲戚也是很久没有走动了，楚瑜想了想，说，“今晚我想在这里面陪陪他们，以后也很难会回来了，你晚上带楚南去酒店住，明天早上过来帮我收拾东西，房子要还给学校了。”
老钟说，“待会我送楚南去酒店，然后再过来陪你。”
楚南连忙说，“不用的，我也在这。”
楚瑜说，“屋子太小了，”
老钟说，“让楚南在你里面的房间睡，我在外面陪你。”
楚瑜看看老钟，眼眶又红了，她抓住老钟搂着她腰的手说，“钟康，我没有爸爸了。”
老钟把她抱在怀里，说，“我知道，我在。”
楚瑜哭了起来，眼泪滚珠似的落下来，挡也挡不住。
她再也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自己最难过绝望的时候喊她一句“囡囡”，再也没有了。
楚南默默地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去清洁。
他还记得自己的爸爸去世的那一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明亮，奶奶在屋子里面哭的死去活来，妈妈也在哭，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外面的月亮，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他以为爸爸去了那里，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就像爸爸曾经给自己说过的那个睡前故事一样。
推开厨房的窗户往外看，雨停了，但什么都没有，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外面，有残留的雨滴蓄在屋檐上，滴下来，啪的一声。
楚瑜爸爸的葬礼结束之后楚南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他自己转了车，回了A市。
刚好坐上这班三十一路的班车回家，经过十四中，坐在车子里面看着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校园，隔着矮矮的铁栅栏外墙可以看见操场上的篮球架和对着操场的实验楼外墙上长满的爬山虎。
他初中三年的时光，都在这里。
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不清的东西，那些记忆，说要记住一辈子的东西，其实真的会记住一辈子。
只是心境变了，可以自知。
少年时代早就结束了，他后知后觉的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二十四了。
走到那条胡同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门口的小卖部老板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老伯了，是老伯的儿子，以前很脾气暴躁的人，现在胖了，躺在那张他爸爸以前躺的竹椅上，头顶上是快速旋转的三叶扇。
楚南从他那里买了八瓶冰镇的水，又拿了两条毛巾，结账的时候对方看了他好几眼。
楚南也看看他，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家里面的门锁已经锈的不成样子，楚南开了门，一股子凉气吹过来，他进屋关门，站了一会，用水湿了毛巾擦出一把干净的椅子坐到了上面。
屋子里面很凉快，就是有一股霉味。
他好像看见以前的自己，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穿着翻领的衬衫，短裤，光着脚走来走去。
还有奶奶，拿着鸡毛掸子，穿着宽松的长裙子，在厨房里大声的说着什么。
还有他妈妈，在玄关处换鞋子，
他爸爸，坐在沙发上，肩膀上搭着湿毛巾，笑嘻嘻的喊自己。
其实什么都没有，屋子这么大，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晚上的时候他去中心广场找那家凉皮店，很幸运，那家凉皮店还开着，并且和边上的奶茶店合并了。楚南在里面吃了很大一碗的凉皮，又点了很大一杯芒果味鲜奶冰，吃的汗流浃背。
况钟慕来短信，问他在做什么。
他回信息过去，吃凉皮。
况钟慕，明天就回来吧。
楚南，嗯，明天早晨就回去。
况钟慕发了个笑脸过来，我妈妈也想你了。
楚南用面巾纸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顺便发了个汗的表情过去。
况钟慕很少用颜文字和表情。
吃完了之后他捧着奶茶出去闲逛，觉得很开心，一种说不清楚的开心。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背，他转过头去看，看见了周彦。
周彦头发剪短了，脸上面也长了一点肉，神色像是个完全的大人了，目光沉静，眼角有浅浅的纹。
周彦问他，“一个人回来的？”
楚南点点头，并且笑了一下，周彦一怔，随即也笑了，“真是好久不见。”
楚南说，“你在干什么？”
周彦说，“去买点东西。”
楚南点点头，说，“我过来吃了凉皮，那家的。”
周彦说，“我知道，在外面的时候看见你在里面，还以为认错了。”
楚南说，“我回来拿一点东西带过去。”
周彦说，“嗯，”
楚南说，“好热啊。”
周彦说，“是，这几天都很热。”
楚南手里的奶茶杯子上面积了好多液化的热空气，落到他掌心里面，温热的，和掌心的汗混成一团。
楚南不知道接下去要讲什么，周彦也沉默了一会说，“那，我走了。”
楚南回过神来，说，“奥，你去吧。”
周彦从他身边走过去，又转过头来，看见楚南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他说，“我结婚了。”
楚南“嗯”了一下，又说，“我知道的。”
周彦说，“你认识的，”
楚南笑笑，“卓雯，我知道的。”
周彦点点头，说，“你还好吗？”
楚南也点点头，“挺好的。”
周彦看了看他，瞬也不瞬，最后说，“其实这边开了一家做鱼的餐馆做的很好的，要不要一起去吃？我还没有吃饭。”
楚南肚子很饱，但还是说，“好。”
掌心的汗水混着水蒸气从手指的缝隙间溢出来，他整张手都湿了个透顶。
两个人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去了那家餐馆，点了水煮草鱼，还有清蒸的石斑，红烧的罗非鱼，还有一条浇汁的扁花。
楚南喜欢吃鱼，但是不擅长挑刺，以前两个人出门打牙祭，必点一道鱼上来，周彦替他挑刺，骂他笨蛋。
周彦替他把鱼刺挑出来，肉放进他的碗里，楚南也不拒绝，两个人默默吃着饭。
周彦和他说，“十四中要拆掉了。”
楚南说，“我知道，昨天从那里经过。”
过了一会，周彦忽然说，“大二的时候有一次因为吃鱼的缘故，我打过你。”
楚南笑笑，“都不记得了。”
周彦不做声，过了一会说，“你那么小心眼，怎么不记得？”
楚南说，“我健忘啊。”
其实他记得的，那天他们吵了架，周彦动手推了他一把而已。只有那一次，因为一件小事。
周彦问他，“楚瑜和钟康结婚了？”
楚南说，“嗯，瑜姐爸爸去世了。”
周彦又想了想，说，“王苏然研究生毕业回二中做了物理老师。”
楚南，“真的吗？她是个好女孩。”
周彦笑笑，“是个好女孩。”
“那个宋闻呢？”
“宋闻回老家了。”
周彦说，“果然还是没有用。”
楚南不回答，说，“这家鱼真的很好吃。”
吃完饭从餐馆出来的时候楚南觉得胃要爆炸了，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周彦拿了两瓶芬达，苹果味的，递了一支给楚南，楚南接了，没有打开喝。
周彦说，“那，我走了。”
楚南点点头，
周彦招了一辆出租车，刚打开车门的时候，楚南突然喊了一声，“周彦。”
周彦回过头来看楚南，还是那个男孩子的模样，漂漂亮亮，有好看的眉眼，皮肤白的过分，黑发黑瞳，连嘴角的弧度都那么好看。
瘦瘦长长的立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别的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
那么好看的人，曾经是自己的，小阿南。
他的南南。
“嗯？”周彦抓着出租车的手微微颤抖，等着楚南的下一句话。
他浑身的力气都使在手上，不动声色，却又目光灼灼的看着楚南。
“下个月要去加拿大了，可能就，，，不回来了。”
楚南看着周彦，他站在路灯下面，周身带着浅暖的黄色，微弓着腰，手里拿着一瓶芬达，连表情都模糊了，但是那样的一个人，楚南看着他。
周彦看着楚南，看了很久，久到出租车司机问他还坐不坐了，他问楚南，“你决定好了么？”
楚南握着正在震动的手机，况钟慕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他喉头发紧，终于说出口，“嗯。”
周彦点点头，又看了看楚南，
开口说，“我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子，他叫周念。”
楚南说，“我知道。”
周彦说，“他很乖，会喊爸爸，”
楚南说，“嗯，”
周彦说，“其实我和卓雯离婚了，去年离的，”
楚南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他不动，只是说，“周彦，”
周彦眼框红红的，说，“南南，保重。”
楚南点头，嘴角牵起来着和他说，“你也是。”
周彦坐上车子，司机看他面色沉重，小心翼翼的问他去哪里，周彦看着不断后退的楚南的身影，慢慢的开口和司机说，
——“十二年前的十四中门口。”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