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生 ...
-
如今已经不大有人知道了,温暖潮湿的南疆森林深处,曾有过一个小国,盛产最好的香料,最甜的糖,最美的女子。
帝国发动了一场战争,毁灭了那个秀美精致的国家。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整个国家的仇恨,千万人的怨魂,化作了魔障,成了那个名为印的女孩一双眼。
怨毒,怀恨,凶煞,愤怒……
最后,只剩一片苍凉。
不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在一片荒寂的废墟里。
最近一直想起在南疆里的日子,倦意更加浓重了。
不如归去——
幽苍之森。
安静,静得仿若坟场,风神放缓了呼吸,整座森林仿佛被神下了咒语,一切都停止了,停在半空的蒲公英,将绽未绽的蓓蕾,折断的枝停留在欲坠的瞬间。唯有银白月光倾泻而下,透过葱葱郁郁的树冠,洒下一点两点白光。
森林里有一个踏光而行的人,他的每一步都恰恰踩在光斑之上,顺乎自然,优雅高贵,看似沉重实则轻快的步伐融入巨大的静默之中,协和得不可思议,他被所行之处承认,或者说,所行之处被他同化。
蓦然,他微微扬头,若有所思。
第三次出现了,被窥视的感觉……
幽苍之森里面有传说中被神遗弃的土地。百年前的繁华之地,而今似乎已经被帝国的人遗忘,连最老的老人都记不起角吟城的只言片语。有些存在是无法被抹杀的,角吟城的传说依然在各地的藏书馆内留下蛛丝马迹,被史官们隐晦地一再探索。
百年,足以被抹杀得几近消失的角吟城,重现天地。想起挚友临终前破译出角吟城地址狂喜的神色,他不由长叹。
那时挚友病入膏肓,瘦骨嶙峋,一脸蜡黄,唯有一双眼依然流光溢彩、顾盼生姿。挚友紧紧捉住他的手,眼睛迸出了热烈的光芒,一字一顿说出遗言:“祈容,帮我看看角吟……”
这个一辈子玩世不恭的人啊,角吟不是百年前被抹杀的禁忌之城,而是一个一尘不染的桃花源,盛产最好的香料,最甜的糖,最美的女子。
月光渐渐凉薄,踏光而行的人停下脚步,择一木,于半空中牵扯红绳,行止之间,玄不可言。一个守护阵法很快完型,小小的铃铛悬在红绳下,偶尔碰撞,悄无声息,原来铃铛之内并无心。
他飞身上树,斜斜倚在红绳之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眼假寐。
无风,衣裾却飘扬起来,铃铛叮叮当当。他警觉,知道有危险靠近,却并未睁眼,降低那生物的提防心,趁那生物踏进守护阵法,他左衣袖一动,几枚桃木钉激射而出。
咦,失手了,他诧异地睁开眼眸,阵法有发动过的迹象,证实了闪过的影子不是林内蜃雾凝成的假象。
到底,幽苍之森有怎样的秘密,神寂之地,万物皆静,那个能自由行动的生物会是什么?他的眼眸霎时幽深起来。
不过……他一顿,眼睛停在阵法边缘的一块小琥珀上,有趣的玩意儿。点起火折子,他拾起琥珀,里边竟是一朵重瓣白莲模样的小花,精致无匹。
怕也不是凡物,他记得那个国家的王族徽章,就是重莲。
看来,这一趟角吟不简单啊。
又是回到了这里。
林间小溪在日光里闪着流光,流水声潺潺。
他眉间微蹙,一个月来,他已经快走到幽苍之森中心处,可是这几日一直不得进展,似乎有某个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他前进,无论怎么走都回到了这条小溪旁。
……
不对,他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花木,苔藓,昆虫,飞鸟,饮水的兽,一切生命都停滞不动,永恒凝结在某刻。
水声!
他喜得弯起嘴角,俯身仔细查看小溪。
小溪表面上的水凝结不动,底下似乎有不受停滞约束的水在流动,潺潺,潺潺。
逆着活水的方向,便能找到源头。
踏进神寂之地,只一眼,他闭上了眼睛。
被一直信奉的信念抛弃,这个国家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情死去。
残垣断壁,入眼处一片苍凉,白骨筑成废墟,地狱之莲焚灭过后的绝望悲凉。
他跪下,三叩九拜,端正地行了大礼,这就是挚友一尘不染的桃花源,可惜了……
这座支离破碎的都城,即使已经破落到这种地步,还能拥有一份颓废的精致贵气,以前又该是怎般令人惊叹的景象。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遭帝国忌讳。
月光盛大起来,他一步一步前往这座都城的中央。
城里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南疆这个小国的中心,王族的宫殿。
月光仿佛凝滞了一般,在他身后蜿蜒成一条银色溪流。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印。
神寂之地唯一鲜活的生命,曾经窥视过作为入侵者的他。
漆黑的眼眸里无半分悲喜,不是小女孩该有的苍凉,仿佛她已度过千万年,亲眼目睹过这个国家的生灭。
他在这座盛大的废墟中住下,他的心愿已然完结,这个世界再无可惦念。
或许,他忽然有一点不确定,这个小女孩,能让他感觉到血脉的亲昵。
印一直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模仿他的举动,眼神苍凉,脸上的表情却纯然如稚子。
他想教印一些东西,可是,她的戒心极重,往往才稍稍接近,她便跑开了。偶尔,逼急了,她才吐出一两句话。
印只会讲这里的语言,不知是不是常常不开口说话的缘故,语句简短,语气生硬。
好在他足够耐心,一天天磨下来,小兽一般警觉的女孩认可了他的存在和接近。
他用符纸折了一只蝴蝶,吹了一口气,蝶儿便活了过来,翩翩飞向了印。
印侧着头,看这只蝴蝶飞来,伸出手,让蝴蝶停在她的手背。
扑扇,扑扇。
她格格笑了起来,天真无辜的脸,竟是有张狂癫狂的味道。
他问,我是无言,你叫什么名字呢?
柔软的笑意淡化了她眼眸的薄凉,她大声答:“印。”
印,在这里的语言是——宝贝。
停滞的钟,再次流转。
是好是坏,任凭时光评判。
无言法师逢着印,血脉亲缘,割不断的纠葛,相依取暖,走下去,走下去。
他想,看似印依赖他,实际上,他也是依赖印的。
世上之事,心这一字最为难测。
那天见到印的时候,她就坐在宫殿外的石阶上,晒月光。小小的脸上无喜无悲,杏仁眼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她看到我,忽然笑了起来,眸子泛起潋滟光华,像月光下的湖水,粼粼,泠泠。
我俯下身子,细细打量那双眼。
她眼睛眨也不眨,微冷的暗蓝色,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好一双眸子,我轻叹。
拍拍她的头,我转身欲离,她扯住我的衣袖,笑吟吟道:“我跟你走吧。”
我顿了顿,想起那双眸子的传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三千之眸,无情之人。
出离之日,万物皆休。
“无情之人”的她离了神寂之地,再长不了半分,可是,她还是选择跟着他。不祥之人,鬼兵血引,月圆之夜,白发神临。
他笑,那又如何?那时,当真再心无芥蒂,光风霁月,朗朗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