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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深夜,夜凉如水。

      她将身子倚靠在巨大的落地窗户上,望着窗外斑驳疏离的人影。

      灯光暗影下,不断有穿着厚厚棉大衣走过的人;她穿着一个轻薄的粉红睡衣,肩膀因靠在冰冷的玻璃上,有些微微发紫。

      有风,从窗子的缝隙侵入,侵扰着她的肌肤。

      冰与火的两重天地,使窗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很多北方的小孩子都喜欢做的那样,她在窗子上,用手指写下她和他的名字。

      她想让他看,但他正在忙碌着,无暇理会她。

      她遂抓起她脚上的一只鞋子,向着坐在书桌前的他抛去。他的身子微微一晃,第一只鞋子从他身旁擦过,紧接着第二只鞋子便落在了他的书桌上。他叹了一口气,拾起桌子上的那只鞋子,抛在了地上。然后低头,继续工作。

      她意外地很安静,不再胡闹。转过身子,继续看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倚在窗子边,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他忍不住走过去,抚摸她的脸颊。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立即又睡去。

      他抱起她的身子,将她轻轻放在书桌旁边的沙发上,理了理她凌乱的秀发,为她盖好被子。然后,他站起身,准备回到桌子前,继续工作。

      她忽然醒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紧紧不放。他轻声哄着她,让她继续睡去。她不肯放手。他最终失了耐心,手臂用力一扬,将她的双手摔了开去。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手中抄起沙发上的被子垫子,桌子上的茶杯书本,只要是她能拿起的东西,她都一一向他抛去。他站着不动,不躲,也不闪,任凭那些东西砸在他白色的衬衫上。

      她感到没有东西可以扔了,便整个身子扑到他的怀里,撕扯他的衣服,用力咬他的身体。他反手将她按在地上,然后从一旁书桌的抽屉中,翻出一个绿色的小盒子。盒子中是一个透明的针管,针管中装的是镇定剂。他熟练地将镇定剂注射到她的身体中。

      然后,她终于不闹了。

      他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抱起她,将她重新放到沙发上。然后,他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着一架灰黑有些褪色的钢琴。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迅速地拨动起来。

      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着,却在随着他钢琴的曲调,轻轻地哼唱。

      房间寂静如雪,唯有音符在轻轻流动。

      这首曲子是他写的,是他为她写的。最早的曲调却是由她创造出来的。

      在他创作的很多知名的曲子中,最初的原创者都是她。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音乐天赋的人。

      初见她时,他还在上学。

      他所在的学校,是市里一所颇为有名的艺术学院。他和他的朋友到一所高中的典礼上为学校做宣传,他出色的钢琴演奏赢得了剧烈的掌声。

      刚刚走出礼堂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白衣女孩子冲了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襟,哀求道:求求你,教我钢琴好吗?

      他虽然感到突兀,但女孩子美丽灵动的双目,让他不忍拒绝。

      他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女孩子开心地走开了。

      女孩子走后,身旁的朋友忽然对他说,他从围观的一些同学那里得知,这个女孩子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她精神有些问题,不久之前退学了。

      那一年,女孩子十六岁,他二十岁。

      周末的时候,女孩子准时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那时是夏天,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轻柔灵动,乖巧可爱。他很怀疑朋友的话。

      交谈之后,他才发现,她连最基础的音乐知识都不会。他于是从音符开始教起,每个周末,她都是在他的家中度过的。那个夏天,是由音符构成的五彩梦幻,却孕育着一场梦碎。她很努力,也很听话,他看不出她有任何异常。

      夏天过后,她终于可以触摸琴键。他坐在她的身后,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带着她一起跃动。

      有一天,他在沙发上睡去。醒来时,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促音。

      他忙坐起身来,发现她玩闹似的将双手放在琴键上肆意拨动,毫无章法可言。

      她自己乐在其中。

      但是在那些看似混乱的音节之间,他感受到了一丝优美的旋律。

      他迅速地找来纸和笔,将那一处隐藏着的旋律记录了下来。他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会成为他日后处女作最初的原型。

      从那以后,他常常放任她自己肆意拨弄钢琴。他却在一旁偷偷地将她的旋律一丝不落地记录下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

      夏天早已过去。冬天来临的时候,她却不再出现了。

      仿佛是悄无声息地一般,她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没有她的日子,他忽然感到很不习惯。周末的时候,在钢琴前坐立不安。拨动琴键,弹来弹去都是她无意间创作出来的调子。

      他终于忍不住,拿起她曾经遗忘在他家中的一件外套。他要去找她。

      经过朋友多番打听,他终于找到了她的家。竟是在市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一处砖瓦房,还有一个不大但略显颓唐的院子。

      走进院子,一阵碟碗破碎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紧接着响起她撕裂的叫喊声。

      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妇女从房门处退了出来,啜泣着,无奈地望向屋内,眼角似有泪光。

      他那天并没有见到她。他逃掉了。

      他这时才相信朋友的话。

      两年后,他毕业了,在一所音乐学校教书。日子平淡如水,从容安宁。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想栖居这一方寸之地。他想出人头地,他要一鸣惊人。

      他于是翻出从前他为她记录下来的旋律,在家中闭关几日,终于创作出了他的处女作。

      随后,他果真成名了。

      这时他才发现,他需要她,他必须找到她。

      最终,他又是从朋友那里,得知了她的消息。

      她的母亲已经去世,而也她刚刚从医院里出来。他于是将她接回到了家里。

      自那之后,便是十年。

      她几乎是被他囚禁在家中的。她的生活无法自理,他为她洗衣服,为她做饭,但不许她外出。他割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往来。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人。

      她的病情并不稳定。发作的时候,会摔破家里一切可以拾起的东西。他若要阻止她,她便会撕破他的衣服,狠咬他的肩膀。

      他忍耐着。他必须忍耐,他的一切都是来源于她,他离不开她。

      房间的各个角落中都存放着镇定剂,以防她忽然发作。

      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忍耐什么时候会到达极限。他担心它会爆发出来。他总怀疑有一天,他会变得和她一样。

      除了他的那个朋友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他自己也不知道,她于他,究竟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问起她,为什么想学钢琴。

      因为父亲生前是钢琴演奏家。她坐在他的腿上,凝视着他的脸答道。你的相貌很像我的父亲。

      但他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绝不是父亲。

      一曲终了,她终于沉沉睡去。他将她抱进房间内,将她放在床上,被子盖好。

      然后,他穿起外衣,走出了房间。

      北方的冬天,午夜,人烟稀少。

      他站在道路旁边,点起了一根烟,看着那灰蒙蒙的气体,在半空盘旋出一个美丽销魂的图案。给朋友打电话,朋友一直关机。他于是就近找了一家小餐馆,独饮。直到凌晨三点多,他走出餐馆,深吸了一口气。

      再回到家,房门开着,她不见了。

      他查找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她的衣物都还在,人却已不在。

      她睡过的被子,尚有余温。他将它的一角攥在手中,一直呆坐到天亮。她还没有回来。

      两天后,他报了警。警察调查发现,房间并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她是自己走出去的。他们没有办法帮他到她,她并不是他的谁。

      十年了,他仍旧没有给她任何名分。

      这一年,她二十八岁,他年逾三十。

      她从他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没有她的最初日子里,他很消沉。他回想着他们共同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快乐的,痛苦的,忧郁的。他是爱她的,他很想念她。

      慢慢地时间久了,他开始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他也能够慢慢地脱离她而独立创作。

      日子似乎平复了下来,一如没有她时一般。

      但他仍然不肯结婚,拒绝任何人的追求。他始终在心里为她留下了一寸土地。他在等着她回来。

      他相信,他一定会再见到她。

      他不会再放开她。

      这样的日子终于来临,是在两年后。

      他被朋友拉去参加一个派对。这是一个有各界名流参与的派对,他在其中却感觉分外的孤独。

      拿起一个酒杯,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对着窗外的夜色,独酌。

      忽然间,一角纯白的长裙礼服映入他的眼帘,紧接着熟悉的面庞从人群中一闪而过。他心情激动,手中酒杯险些跌落。他冲入人群,却不见了她的身影。那一抹白色长裙也消失不见。

      是看错了吧!

      他抚着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看花眼。

      半个月之后,他接到了许久未联系的朋友的婚礼邀请。他和朋友两年未见,想一想,从她消失的那天起,朋友也紧跟着消失了。

      婚礼的那天,他盛装准时出席了礼堂。

      但在见到新娘子的那一刻,他不禁惊住了。

      是她!

      真的是她!

      两年未见,她比从前更加美艳动人。一袭白色婚纱,将她的脸衬托地洁白无瑕。

      并且,她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又或者说,她已将他遗忘。

      朋友给了他解释。两年前,是他将她从他身边带走的。

      在十四年前,身着白衣的她第一次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时候,他对她便已关注起来。他时常为他打探她的事情,是为他,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既然他不能给她幸福,他便要将她带走。

      这两年中,他带她去了国外,治好了她的病。过去的事情,她早已遗忘。他要给她一个新的开始。朋友如是说。

      他听后,先是错愕,而后很快平静下来。竟没有意料中的伤心难过。

      婚礼开始了。新娘子笑靥如花,她显然很幸福。

      没有等到婚礼结束,他便偷偷地离开了礼堂。

      既然她能够得到幸福,他又何苦去破坏她的幸福。

      他欠她十年。这十年,已有他的朋友来偿还。

      两个月后,他同一个女艺术家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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