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奈何桥边的姑娘

2、丢失的记忆城池

　　丢失的记忆城池
　　1、白若溪
　　像一座城池被时光掩埋，我想删掉一段记忆，那是那段过往最坚固的城池——林笙。
　　可是始终没能如愿。是我太傻。
　　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竟因为一个林笙，忽略了全世界。那么痴迷，那么伤。
　　我常常独自行走于幽僻的林荫道，在大学校园里，无法喧嚣，无法欢闹。
　　只有，疲惫的容颜和无力的笑。
　　遇到顾离，纯属意外。在食堂吃饭时，他出色的容颜让我在擦肩而过时记住了他。
　　和林笙一样——公子如玉。
　　撞到他，是我不小心。我淡淡地道了句“对不起”便清清冷冷地离开。后来顾离告诉我说，因为我的清冷让他产生了好奇感，我哭笑不得。
　　再次遇到顾离时，是在学生会开会时。我未参加任何团体，孑然一身，这次室友有事，我替她。
　　也是在这次会议上，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顾离。我不由得好笑，人如其名，古人诚不欺我也。林笙，夜夜笙歌，注定是花花公子，万千女子的克星。顾离，疏离，和任何人，在温文有礼中总带着距离感。
　　那时的我并不愿如此的。我和顾离有了交集，全因林笙。顾离知道了我原来的中学时，竟福至心灵地来了句：“那你认识林笙吧？”
　　我心中苦笑，何止认识，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好像只需要一个借口，两个陌生的人都可以变得熟悉。可是，不是他，不是那个幼时在我跌倒时焦急地问我“溪溪，你没事吧”的林笙。
　　我恍惚中有些恨自己，为何如此犯贱，对往昔仍旧念念不忘。而顾离和林笙是两个遥不可及的极端，所以，我不反感，在与多数人保持距离的同时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顾离说：“我以为他们说我冷是恰如其分的，见到你，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我牵唇，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是么？”
　　顾离笑容暖暖：“是呀是呀。因为别人总是找借口靠近我，所以我不厌其烦，因为你冷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我总是找话题和你胡侃。”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现在的我再不会和从前一样总是没心没肺地笑，也不会天真的认为每个人都是极好极好的，只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于是随便地答道：“或许这就是犯贱心理学？”
　　顾离有些生气，但见我依旧故我，于是板着的脸便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味道，只得挫败。
　　我有去图书馆自习的习惯，所以常常遇见顾离，他轻笑说：“你不会是以自习为由制造和我的偶遇吧？”
　　我说：“去死。”
　　他不再言语，只是拿过我的手机，拨了他自己的电话。我不厌恶这种有些强势的光明磊落的方式，但我厌恶别人想如攻陷一座城池般想要在日常的点点滴滴中玩弄心机。他没有踩到雷区。他说，学生会有新成员的欢迎会。
　　我说：“嗯。”漫不经心的。我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抓狂，抓了抓头发：“你也去，好吗？”小心翼翼的。我摇了摇头，但他不管，到了时间便给我打电话，然后来接我，他说：“多参加团体活动，有益身心健康。”我听着他蹩脚的理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然后答应了他.
　　我说：“顾离，你不要喜欢我，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的笑容有些艰涩：“怎么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是喜欢我的。”
　　我知道，现在的这个社会，人情何其淡薄，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因为我不错的相貌和清冷的气质的一点好感罢了，毕竟相识不久。若不说清楚，时日久长，对他，难免造成伤害。所以我去了。然后迎新会结束时，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我对他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再见林笙时，是在高中。他是我的同桌。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在做自我介绍时我听到林笙的名字时一震，因为那是我整个童年的信仰。
　　彼时我笨拙如斯，连做自我介绍时都磕磕巴巴。我说：“大家……好。我叫白若溪。白若曦的白，白若溪的若，白若溪的溪。希望……和你们……嗯，相处愉快。”
　　林笙那时笑了，我以为他的笑容定是和以前那般温暖，现在却深悔，为何没带眼镜，看见他笑容里的讥讽和漫不经心。
　　在排座位时，男生女生各由高到低站成一列，我本不矮，故而在我的特意中，我和他站成了一排，成了同桌。
　　那时的我很迷曹子建，也很迷魏晋的文化风俗，可惜我的卑怯，让我即便有了一副好相貌却依旧看着呆板。
　　看到林笙，我才知道，什么叫“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尽我所能地讨好他，在他睡着了时老师来了用手拉他的衣角，叫醒他，在他玩游戏时给不自觉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他抱怨饭不好吃时递上自己并没动过的饭盒，他说：“白若溪，你真好。像我老妈一样。”
　　我听到前句时喜悦的心情顿时滑落谷底，皱了皱鼻子，讨厌死了！最讨厌林笙了，但溢出唇角的却是：“你，你坏，你才老妈子。”
　　林笙笑得很好看，好看得欠扁。我想，没有人会发现我的小心思，却不知，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
　　那次上体育课，集合之前我有东西忘拿，便回教室，却听见一个男同学对林笙说：“白若溪对你那么好，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我心如小鹿乱撞，却听见少年说：“像她这样的多了去了，吊着玩玩，还挺有趣。”顿时，凉透。但，喜欢他是我的事，对他好也是我的事，何必计较他的想法。
　　他好，我便好了。
　　我想原来我的心思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么？却不愿改变，因为那个少年曾为摔倒的我撑起了一片天空，喜欢他，理所当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幼时摔倒的我被一个精致的男孩扶起，他和我一个学前班的，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的。他说：“溪溪，你没事吧？”从来我摔倒后换来的都是一场打骂。父母离异，我跟着母亲，母亲要赚钱养家，又刚经历情殇之痛，难免对我的教育更为严苛。每一次摔倒她便会用藤条抽我的脚，说：“记住，不管是在哪里摔倒，你将承受的都只有加倍的痛，没有人会护着你，因为，你总有一天，只有你一个人。”
　　他给我擦了泪，然后转身和另一个同样精致的男孩，我听见有人朝他们跑去，喊道：“林笙——”自此，林笙二字便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直到长成茁壮的大树。
　　时间就是这般不紧不慢地过去。有一个词说得极好，命中注定。因为林笙注定耀眼，注定不是我的，所以他遇见了他的命中天女——级花柳溪。
　　上课时他问给我传纸条，问我：“女生一般喜欢什么样的追求方式？”
　　我心内小小的酸涩：“我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啊，也有了心尖尖上的姑娘。”我回纸条说：“无外乎三种。写情书、传话和告白。情书人姑娘不看就白写了，传话的话一般是成全传话人和女主角的，所以，就只剩下告白了。”
　　他回了句笨蛋，我很委屈。有同学发现我们的小动作，轻咳，我大囧，红了脸。后来他便开始和柳溪出双入对，我也因此，看到了传说中的柳溪，知道了什么叫“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知道了什么叫“金童玉女”和“天生一对”。
　　林笙有了柳溪后，变得大嘴巴，他总爱说他和柳溪去了哪儿约会，什么时候牵的手，什么时候，kiss。我笑得温厚，心中却疼得滴血。然后每一次林笙说完总不往来一句“明天我和柳溪要……，你帮我……”
　　直到有一天，柳溪开始和另一个人出双入对。
　　而林笙，则变得颓废，翘课，打架，抽烟，即便成绩依旧，却生生地多了玩世不恭。
　　你看，我的世界如此狭窄，从来都只看得到我在意的人，只记得住我在意的人，又有什么好欢喜的呢
　　我很担心林笙，试着和他沟通，他似笑非笑地说：“若你能变得光彩夺目，我便和你交往，做一个三好学生，如何？”
　　我心内小小的雀跃，却依然一本正经：“好，一言为定。”然后，周末回家，换上母亲给我买的却因我的自卑而不愿穿上的裙子。然后去店里修眉，换发型，不过是半天的时间，一个修女般的人物便成了一个理发师嘴里的时尚丽人。
　　到了学校，我赢得了瞩目，却万分的不自然，总觉得自己像披着凤凰皮的乌鸦。到了班里时，更是不自在。可是林笙，在和另一个女生Judy有说有笑。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他也没和我说话，只是真的做到了，做一个明面上的三好学生。
　　在他生日party上，他突然向我表白了，我始料未及，反应过来时早已忍不住激动地抱住了他。在众人的口哨声中，我羞红了脸，却再满足，再幸福不过。
　　我以为，我等来了他。或许我也不是那么差劲，或许，他真的喜欢我。
　　可是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命运会和我们开怎样的玩笑，而我们太小，小到并不足以承受却不得不曾受。
　　一切温馨和幸福，像昙花一现般的都结束于一周后，我看到了他和柳溪从一家医院出来，我惶惑，伤心，然后打电话问他：“你在哪儿？”但他并没回答，因为我的手机，没电了。
　　几天后。
　　林笙和柳溪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说：“对不起，我和柳溪和好了，而且，我们打算出国，这学期完了就走。”我不知如何是好，泪却早已涌下，我哭着求他：“不要走……我，我喜欢你啊。”我知道我的请求过于苍白无力，却别无他法。
　　林笙什么都没说，只是和柳溪一起，离开了我。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我。
　　顾离看着我，神色莫名。
　　我没告诉他的是。
　　现在的我再也没有那么多勇气，再也无法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却努力欢颜，我终究，奢求太多。
　　被舍弃了啊。所以，要忘记林笙。
　　2、顾离
　　我听见了眼前的女孩平静地讲述了她和林笙的故事。
　　可是，将一颗心全给了林笙的溪溪，你要我怎么办呢？我又该去哪里找到一个，世间独一无二的溪溪？
　　我扯起了僵硬的嘴角，展开一个轻快的笑：“小丫头想什么呢！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新生代帅哥呀，怎么会轻易喜欢一个人呢！”只是从前不小心把心给了一个叫溪溪的女孩而已。
　　白若溪被我逗笑，勾起唇角，凉薄的笑将我的心扯得生痛。送她回寝室的一路上，她大都沉默，只有我，一直状似轻松无意地说笑，却知道，自己已反常太多。
　　我身边从来不乏追求我的女子，可是我不贪心，我只想要幼时被我扶起的那个摔倒了却不会哭泣的溪溪，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
　　高中时我是去找过林笙的，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关系极好。我看到一个清丽但温厚的姑娘坐在林笙旁边，声音软软糯糯地说着什么，林笙那家伙很是享受地笑笑，并不言语。我觉得那姑娘的容貌特别熟悉，微一琢磨便能认出，她是我和林笙在幼儿园时都喜欢过的溪溪。她长大了，可是这么多年都没她的消息。
　　看得出，她喜欢林笙。因为她看着林笙时，眸若星辰。我黯然，还没开始，我同她就要结束了么？
　　后来我经常去看她，看她因为林笙欢喜，因为林笙失落，看她如何一步步成为林笙的女朋友。
　　我何其有幸，成为了那场短暂的恋情的见证者，直到林笙离开。林笙出生于有钱人家，向来新高气傲，那年他们家的破产彻底地将他打击，然后迅速地消失。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白若溪，不知道该不该趁虚而入，但我怕，我怕她会对我反感，更怕给林笙走后便拼命学习的她造成困扰，于是，我依旧只是偷偷地去看她。我成为了一个可耻的偷窥者。
　　我已不记得有多少次，她曾和我擦肩而过，但她没有看见我，或者说，她已看不见任何人，只一味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大学里遇到溪溪，我很高兴，特别是在看见溪溪向我走过来时，我想，大抵曾经她见过我多次，终归是有了印象的。心里欢喜满满，连笑意都到达了眼底，却没想到，脱线的她微微撞到了我，说了声对不起便径自离开。也许她压根都没看清我的摸样。
　　这一天，满满的失落。
　　几天后。
　　在学生会开会时我又见到了溪溪，我想连老天都开始要帮我了，要帮我守护，帮我靠近那个已经变得清清冷冷的姑娘，我知道，她的生活里已经只有学习，因为除此无事可做，于是我总是将空余时间用在了图书馆，终于等来了和她的偶遇。然后，邀请她去学生会的迎新会。
　　溪溪答应的时候，我很高兴，老天总归是眷顾我，我总算可以用正当的理由靠近她了。可是，溪溪说，给我讲个故事。
　　那是她的过去，承载了她最美好的花季，最美好的，爱情。我很想打断她，叫她不要再讲了，因为我知道，她叫我不要喜欢她是认真的。
　　她以为我和她不过初识，也知道她现在还无法接受任何人，所以她要自揭伤疤，只为不要我陷得太深，和她一般。
　　我不愿造成她的困扰，就像以前一样，默默地守候就好，不会造成她的困扰，只在她需要时不经意地出现，这样，就好。
　　真的，这样，已是很好。
　　可是，我没想到几月后，会看到林笙。和我一样，只在暗处看着溪溪的林笙。
　　3林笙
　　即使我本少爷已经放弃了溪溪，在再次看到溪溪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抽痛。那么好那么好，会怯怯地在老师来了而我在睡觉或玩游戏时拉我衣角的溪溪，会帮我做作业的溪溪，甚至，帮我出主意追求其他女生的溪溪。
　　可是，我心底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溪溪的，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我不知道。
　　开学时，我便知道，她是幼儿园时我和顾离都喜欢着的溪溪。当我知道排出的座位时她是我的同桌我高兴得和什么似的。这也算是，圆我小时的一个梦了。再见时我们都已长大，或许熟了还可道一句：“小时候我喜欢过你嗷。”
　　然后，和幼时的梦中情人成为好朋友。
　　可是，我没想到，溪溪会喜欢我，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我也不例外。但我喜欢听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喜欢她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乐得不戳穿，她就是有这样一种能力，让她在乎的人喜欢上她，轻而易举。
　　但我从小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本少爷缺的，从来不是喜欢。兄弟伙问我：“白若溪对你那么好，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我回答说只是玩玩罢了，眼角却瞥到溪溪的衣角，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傻傻地为我付出却不求回报的姑娘。
　　后来柳溪追求我时，我有了一个想法，我若是和溪溪说喜欢上了柳溪，让溪溪给我出谋划策，她必然会伤心，肯定会向我表白，多好，可是，那个傻姑娘竟然真的就事论事，可恶！太可恶了！
　　于是，我答应了柳溪的追求，故意在她面前和柳溪出双入对，故意和她讲我和柳溪之间的事，可是，该死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伤心，一点都没有动怒，一点都没有吃醋！
　　怎么可以！本少爷从小到大要什么得不到？我就不信搞不定她一个白若溪。和柳溪分手后我故意制造颓废的假象，故意叫她担心，那个傻女孩果然上当。我自然好好利用了，我说：“若你能变得光彩夺目，我便和你交往，做一个三好学生，如何？”
　　过了一周果然看到溪溪的改变，我很高兴，却故意和班里的女同学说话，不搭理她，其实，我不过是在和她商讨怎样浪漫地在我的生日party上和溪溪告白罢了。
　　和溪溪成为男女朋友后，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她总是容忍我的一切胡作非为，不许别人说我的坏话，不许我，咳，不做作业。
　　那段时光很快乐，虽然溪溪总是忙于作业。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不长久的，不过是一夜之间，本少爷就变成了穷光蛋。因为，给我提供了半世优渥的生活的父母，破产了。
　　该卖的都卖了，不过将将把债务还清。我不知道原来我的抗压能力这么强，经历如此巨变之后清楚地认识到，我不再是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少爷了，我要工作，要赚钱养家，要照顾在医院的父亲。
　　没有时间绝望，因为那不适合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的我的一家。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柳溪，便请她和我演了一场戏。
　　看，我已是孑然一生，我给不了溪溪优渥的生活，我和她，没有了未来。我无法想象，如此善良荏弱的溪溪，长大后和我住在廉租房里数着钱过日子。所以，必须要了断啊。
　　不能让她知道真相，不能让她看到如此狼狈的我，因为我的傻溪溪，肯定会为了我，做出不利于她的前途的事。这是我，最后的，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不要拖累她 。
　　现在，我做过了很多工作。服务员、业务员、销售员……我已经不记得了是什么时候，当我积累了小部分资金时，开始了创业。
　　虽然现在我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轨，但我却没有了靠近溪溪的理由，遇到溪溪的时候，我想老天终归没让溪溪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但我却只能，在鲜少的空闲时间暗里悄悄地去看看她，不敢让她认出我。
　　因为，我怕。我怕无常的命运再一次让我不得不和她分离，怕她，恨我一直瞒着她，不曾和她分享曾经的苦，和痛。
　　4尾声
　　我们的情感里，最深刻的那个，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时光无法使之倾颓，记忆无法使之褪色，只能随着飞逝的流光，线条越来越深刻，颜色越来越鲜艳，根基越来越扎实。
　　像林笙之于白若溪，白若溪之于顾离和林笙。但总有一天，他们心底的伤都会被治愈，拥有不一样的明天，不一样的未来。
　　无法丢失的，记忆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