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脉脉》京城四少

1、一

　　一
　　我和另外六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低眉顺眼地跟在一脸严肃的周嬷嬷后面进了西边角门，走了百步左右，穿过垂花门，又经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往左又走了百步左右，看到了小小的三间厅，周嬷嬷把我们引入了中间的厅中，一反刚才对我们那种冷冰冰的口气，对上首坐之人福了一福，道：“回侧妃，新买的七个丫头已领来了。”
　　“抬起头来我看看。”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口气。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颇为美丽的脸，新叶眉，杏仁眼，头上绾着凌云髻，簪着朝阳五凤钗，上身穿着百蝶穿花大红衫，下身着翡翠撒花百褶裙，裙边系着双衡比目玫瑰佩，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如今虽未到夏日，但天气也颇有些热了，她这一身是家常打扮却不失庄重。要是硬挑有什么毛病的话，呜，粉厚了点，难怪她绷个脸没一丝笑色，像个冰美人。
　　“把名字报来，我听听。”冰美人开口了。
　　“黄鹂。”
　　“刘燕儿。”
　　“方巧。”
　　“肖绵绵。”
　　“梅露。”
　　“姚莺莺。”
　　“孙华芳。”我说。
　　上座的侧妃皱了皱眉头：“怎么尽是些莺莺燕燕的名字，没的俗气招人烦。”我偷眼看了看同排的几个小丫头，个个都低了头，露出窘迫之色。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名字也是半年前得的，与我本没有任何关系。
　　周嬷嬷赔笑道：“她们几个既来王府做下人的，少不得请侧妃赐个好名儿，也是她们的福气。”
　　那位侧妃从丫头手里接了盏茶，只管用盖子拨茶叶，半晌，放下茶叶道：“罢了，你们几个是拨往各个院子的，我只替拨往王爷院子的丫头取个名，其他几个由你们的主子或改或不改罢。”说完，眼光在我们几个身上重新打量了起来。
　　那几个小丫头子慌忙挺胸抬头，争取用最好的姿态来得到侧妃的青睐。
　　我低下头，心里对这侧妃的话，她替王爷的丫头取名，其他人由自己的主子取名，也就是说王爷的事她能做主，这是炫耀？是警示？我心里又多了一份把握。
　　果然，侧妃的声音响起：“就你吧，以后不要叫什么华芳了，改成华若吧。”我敛眉低首，福了一福道：“是。”
　　然后便是把其它几人分派到各个屋子，方巧和梅露分到小郡主的荇叶亭，黄鹂和姚莺莺分到云姑娘的冬翠斋，刘燕儿和肖绵绵分到舅太太的锦绣楼。基本事宜交代过后，我们便被侧妃身边的大丫头名叫玉衡的给引了出来。
　　玉衡到是没有什么架子，离了厅房便笑眯眯地对我们道：“以后大家都是姐妹了，有什么不懂的或是短缺的，只管找我就是。”我们几个慌忙福了福道：“不敢。”玉衡慌忙扶起我们，又道：“这王府的规矩你们来之前周嬷嬷定是已与你们说过了，只有一样，王爷未娶王妃，府内只有侧妃一位是正经主子，我们做奴才的，只管听侧妃的就是了。”我们自然唯唯称诺。
　　玉衡找来四个丫头，分别带我们去当差的地方。
　　给我带路的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孩，穿着绿色对襟羽纱衣裳，月白色如意纱绣裙，很是清爽。姿色虽不十分出色，皮肤倒颇为白皙，眼睛一笑便弯弯的，很是讨喜。她问我道：“我叫念琪，也在王爷住处当差，妹妹叫什么？多大了?”我看她笑眯眯的样子，也含笑道：“侧妃刚给我赐名华若，今年十八了。”她似乎惊倒了：“十八？比我还大两岁呢！你怎么……”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便黯然道：“只因家乡大旱三年，实在是养活不起了，我婶婶的兄弟是王府的车夫，便求了周嬷嬷，自卖自身到王府来做奴婢。”念琪同情的看着我道：“那……你没有定亲么？”“家里本来给我定过一门亲，婚期就在年前，可是没想到他家来退亲，道自己家人都养不活了，实在不能再讨房媳妇多添一张嘴。”说完，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顿时眼泪滚滚而下。
　　念琪叹道：“天灾人祸，你就想开点吧，你倒是个有福气的，我们王爷待下人是最宽厚的，只要做好份内事就好。”我低眉道：“多谢妹妹提醒。”份内事？我总觉得念琪在暗示什么。
　　一路上念琪对我大致说了下王府的布局及主子们，住在西北角荇叶亭的是王爷的宝贝女儿，今上亲自赐名馨德郡主，今年年方四岁；住东北角秋翠斋的是云姑娘；住西院锦绣楼的是侧妃的亲舅母，因两年前侧妃舅舅去世，膝下又只有一儿一女尚未成人，王爷便把他们接来王府，舅太太也就帮助侧妃料理一些王府中事务。正院庆禧堂是王爷书房所在，东院是王爷日常起居的缀垶阁，我要去的就是这缀垶阁。
　　我又想起一事，问念琪道：“这云姑娘是……”念琪含糊道：“她是年前王爷在外面救回来的，因她父母双亡又没有亲人，王爷便把她带到王府好生照顾。”
　　呜，这云姑娘应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主人不似主人，佣人不似佣人，王爷如果不喜欢她，怎么会带回来一住这么长时间？如果喜欢，又为何不纳了，给她个名分？难怪念琪吞吞吐吐的，从刚才侧妃给的丫头看，黄鹂和姚莺莺都是姿容较为艳丽的，明显侧妃和这位云姑娘有那么些不对付。
　　我们穿过一座假山，从湖上长廊施施而行，湖中有亭，水中荷叶田田，荷叶中露出星星花骨朵随风颤动，阳光和暖，熏人欲醉。湖岸边棵棵柳树极其青翠，茂密的柳条曳地，里面藏个人外面几乎发现不了。
　　柳条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啊！”念琪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蹲下。
　　“哈哈，打中了！”一个童声传来，然后从长长的柳条分开，跳出来个小人儿。
　　粉雕玉琢的小脸，黑水晶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头上梳个小髻，脖子上挂个黄澄澄的长命金锁，白胖的小手拿着一个黄金小弓，刚才射中念琪的箭显然就是从这发出去的。
　　小人看念琪捂着眼睛，便对我道：“喂！你！把我的弓捡起来！”
　　这般粉嫩的小女娃儿居然如此刁蛮，我绷着脸把弓拿过去，递给了她。
　　“大胆！”小人儿皱着眉，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给本郡主呈东西不跪着，成何体统？”我懒得理她，把手里的小弓往地上一放，便来查看念琪的伤势。
　　幸好那箭只是射在了眼皮上，女孩又人小力气有限，所以只是眼皮处青紫了一点，没有伤到要害。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从旁边小径上传来脚步声，伴着呼喊声：“郡主……”
　　那小女娃儿——德馨郡主迅速拿起面前的箭，并手上的弓一起扔在河里，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哭嚎了起来。
　　那寻找的人得了目标，赶紧跑了过来，是一个乳母模样的中年妇女并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俩人看到坐在地上的小郡主，俱是吓了一跳，那妇女更是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上下抚摸检查着，急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最佳小演员坐在地上嚎道：“我在树下想射天上一只小鸟，不想射到那绿衣裳的丫头，旁边那个穿黄的丑丫头就把我的弓箭夺下来全扔到河里了……哇……”
　　我顿时无语，念琪也在旁边站着不敢说话，那乳母模样的人便发狠道：“小郡主是王爷的心尖儿，你这丫头太胆大包天了些！直该把你关进柴房三天不许吃饭！”那丫头到是比较冷静，看了看念琪的眼睛，又转过头去看郡主，笑道：“这丫头我从未见过，想是今日刚入府的，定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认得郡主。这样吧，罚她今晚不许吃饭，一个人下到河里把郡主的小弓箭捞上来，郡主以为如何？”那小郡主止住哭声，点头道：“不许别人帮她，让她一个人捞！捞不上来就不许吃饭！”丫头笑道：“是。”看了我一眼，和那妇女抱着郡主便离开了。
　　念琪不好意思道：“都怪我，没有小心连累了姐姐。”
　　我摆摆手：“别说这个了，赶紧把弓箭捞上来是正经。”
　　说起来容易，王府里这片湖着实不小，我捡了块石子丢下去，发现至少有一人深，用手捞是不行了，刚才忙乱之间又没有注意小郡主把弓箭丢在什么地方，还真有点发愁。
　　念琪道：“你在这，我去找根长竹竿过来。”我点头。
　　我坐在岸旁等着，湖水微波粼粼，我的脸庞也在水里微微荡漾着，稍显浓的眉，黄黄的脸色，扔到哪个男主人的房中都是让人放心的面貌。
　　我伸手摸了摸脸，心里叹了口气，这张人皮面具真是不怎么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