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01:新年番外
有一天,骄阳灿灿,树影斑驳,空气中弥漫清浅的花香。
院前的大缸盛了满满的水,她蹲在一边朝里面丢石头,他则负手站在缀满白色梨花的大树下。
时间无声无息在风吹云动中溜走,而定格在时空的画面却如同土地上生长的青草一般,错落有致。
他不知在看风景,还是在看她,其实有她在的地方总有最美的风景。
小石头噗咚儿噗咚儿砸进水中,他就这么冷不丁问她一个问题:“小昀,我们成亲有几载了?”
她抛掷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嬉笑一声:“怎么办,我好像记不清了……”
他同样笑了笑,继续专心致志看她消磨时光。
他心中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她也很清楚一样。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嘴上说知不知晓,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
不知道为何,竟然想到暖春时的一桩小事。
小到鸡毛蒜皮,却深深的烙印在骨髓里。
清点完存在灶房的菜,沈郗昀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她打算再出门一趟。
新年来临之际,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忙碌整整一年,终于在这几天可以好好歇一歇,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
身为高长恭明媒正娶的妻子,沈郗昀也不例外开始置备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一年有些特殊,因为高长恭身体微恙,并刻意夸大一些,成功地推掉了宫摆设的活动。
没有各种各样的祭拜之礼,没有各种各样在她看来十分聒噪的舞乐丝竹,更没有高台上皇帝皇后伪装出来的恩恩爱爱,只这样安静地和她过年,在他们的家,守着只有她和他两人的岁。
按照以往的惯例,府上丫鬟小厮都被高长恭放回家陪家人过年。
此外,为了不让大家为难,他特意置备一些粮米分给大家。既然只剩下两个人,过年的相关诸事完完全全都是他和她亲力亲为。
至于外出之事,完全由她一人负责。
虽然高长恭的病情完全自己说了算,但装总要装得像些、他一丝不苟地足不出户,皇帝亲善征性地慰问之后,便一如既往地沉浸与有奶妈陆令萱以及宠妃冯小伶的幸福生活里。
言归正传,此次外出沈郗昀是为取画,目的地是中书侍郎崔礼的家。
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遇到想卖的物件,所以她特意揣起装了散钱的荷包。
崔礼一介文官,熟读四书五经,画得一手好年画,而他的夫人心灵手巧,剪出一手好窗花,两人在邺城广受称赞。
都城中慕名前去求画的达官显贵很多,高长恭觉得装饰之类可有可无,但沈郗昀甚是喜欢,满心欢喜求了崔夫人十余幅窗花。
这桩事后来气得崔礼来找兰陵王抱怨:“王妃真是太看得起贱内了啊!”言下之意则是太看不起他了,只要她的画,不要他的画。
睿智俊朗的兰陵王五指微弯,端起茶盏,喝了口妻子亲自摘花晾晒制作而出槐花茶,眉眼尽是宠溺的笑:“她喜欢就好。”
言下之意是,她是真不喜欢崔礼的画。
崔礼无语,不愧是夫妻,两人行事作风相似得令咋舌。
自然,郑家女儿兰陵王妃沈郗昀并不知道这些,高长恭也不会说起。
拿到朱红大圆的窗花之后,沈郗韵格外高兴,在东街买了几个大饼犒赏马厩的凌云和二黑,便辗转回府。
南北朝未兴贴对联门神的习俗,尉迟恭和秦叔宝两位将军可都是十几年后才出生。
南北朝在岁末年初通常挂桃符,一来驱鬼避邪,另则寓意迎喜接福。
沈郗昀早已准备好这些,无需再思虑。
回到王府,高长恭正拎着一把扫帚清理院落的残叶以及被尘土污浊的积雪,暗衣长衫,大有劳作一番之势。沈郗昀有些目瞪口呆:“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整个王府都打扫一遍?”
高长恭顿了一下:“怎么可能?”
“所以——”
“自然只打扫我们住的院落,其余院落来年都交给总管处理。”说罢挥起扫帚继续劳动。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抱着窗花进屋,随口道:“……真聪明。”
“嗯,谢谢夸奖。”
她脚下一个踉跄。
院落打扫完毕,两人着手挂桃符,贴窗花,等到一切搞定之后,又匆匆开始准备年夜饭。沈郗昀厨艺不高不低,是十分平易近人的那种,至于高长恭,她从来没觉得他能做出来像菜的东西,他一般都是花钱用买的。
因此这次,和以往一样,她打算让他择菜,她炒菜,顺便亮一下二十一世纪的菜肴。
菜做好之后,轮到高长恭目瞪口呆,他穿着藏蓝的华服,面容稍显纠结,指着桌上靠北的一盘菜不确定道:“萝卜丝和肉丝,辣椒……这是什么菜?红烧什么肉?”
沈郗昀犹豫一下:“鱼香……少了木耳的鱼香肉丝!红烧鸡鸭鱼肉!”
“……”高长恭抚了抚额,“不错。”
天色越发接近深夜,邺城百姓开始点燃特制的竹子,噼里啪啦十分热闹。沈郗昀听着就跃跃欲试,抱着几截竹子堆在院落前,可怜兮兮去看高长恭:“就一点,我自己点行不行?”
高长恭握着火折子,目光静静地在她脸上淌过,有点不放心,想到他十分高兴,便遂了她的愿:“小心,不要像上次那样烧了自己裙角。”
去岁丢人之事被他提起,她觉得很丢人,企图挽回点面子解释起来:“那都是意外呀……”
底气分明不足,他突然觉得好笑,发自内心的愉悦:“……我又没说不是意外。”
“……”
夜深人静,灯火阑珊时,守岁过罢。
她安静地靠在胡床边,眼睛看着他横在嘴边的玉笛移不开视线。和二哥高孝珩学的笛子,没想到他学得真是炉火纯青。
古曲长相思,她随意哼出来玩乐,他竟合着音调就吹了出来,一个音符连着一个音符飘散开来,别有一番韵味。
烛火轻轻跳动,拖长了两人的影子,他一直在吹,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耳边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笛音,眼前是他修长跳跃的十指,一切变得极其朦胧……
听着听着眼皮沉重起来,她的头有点昏,仿佛看到最初的最初她只窥得一个挺拔的轮廓,那么像,于眼前的人合二为一。
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完全没了印象。
只是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是他倏然放大的脸,以及唇上温柔而缱绻的触碰。
小剧场02
当最后一场雨碾过深秋的末尾时,沈郗昀忽然心血来潮地翻出一张宣纸,握着狼毫歪歪扭扭的写上些什么。
院前种植的芝麻已经一节一节的炸开。
诺大一片芝麻,最终仅收获了半碗,剩余便纷纷散尽泥土中。
高长恭盯着芝麻看了许久,也未说什么,只是悠悠然地做了几张面饼,撒一些芝麻,秋收近似颗粒无收。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高长恭端着面饼进了书房,便看到桌案上的东西。
他仔细端详着,研究一番,仍旧似懂非懂。
沈郗昀从外面端来两盏茶水,一手捂着杯盏取暖,另一手递给他一杯。
高长恭笑着接过,指着那张深奥的图画问:“这是什么?”
“你说呢?”她笑眯眯地反问。
他一字一句地读:“我有幸一生有你。”
“嗯嗯。”
“这句我自然看得懂。”
高长恭皱了皱眉,指头点点前半页的内容:“那此处是什么?我、圈、生、圈、有、圈、你、圈、幸……有、我……”
“……”
行列式,代数余子式?他自然不清楚,沈郗昀语塞。
高长恭纠结地盯着桌案:“两条竖,两条横,又是两条竖,两条横……”
高长恭很是执着,沈郗昀坦然:“这是一个公式。”
“公式?”
“对的。”
沈郗昀用笔尾点着纸面解释:
“就是说要把中间的‘有’选取出来,再把其他对角的相乘相减,然后将这个‘有’字乘到……”说着又抽出一张纸,意欲重新换算一次。
高长恭听得云里雾里,惯常知道她古灵精怪,脑中装着常人万般想象不到东西。
深究艰难,他索性一把搂过她的腰,拥住她:“我知道最后一句便好。”
“恩?”
“我有幸一生有你。”
他的呼吸拂在她的耳郭,耳垂悄然爬上一丝淡粉,映着她红彤彤的脸,娇俏而柔和。
沈郗昀推了推高长恭,他反而靠的更近。
她大大方方地扯了扯他的耳朵,把脑门贴在他的脑门上:“我也是。”
“是什么?”他追问。
“都写在纸上啦。”
窗外婆婆娑娑的起了风,摇得卷帘触碰窗棂。
那一抹烛火,微微的漾。
却道人生何纵意,尔吾伴余生。
小剧场03:大年三十
周建德七年的岁末,大年三十的那日清晨,多伦镇迎来这一年的最后一场雪。
院前门外一片素白,天地茫茫,仅有一树红梅仍带着些许花朵。
沈郗昀穿着黛青的斗篷,头戴帔帽,颈上围着素白狐裘,慢悠悠从院门走到檐下。身后的皑皑白雪中,印着一串蜿蜒的脚印。
她将竹篮挽在左臂上,双手扣住竹闩推开了门。
簌簌白雪被风灌进屋中,她挤身进去,飞快地关紧屋门。
屋中烧着地龙,暖意扑面而来。
沈郗昀在门口跺去鞋底沾的落雪,搓了搓红彤彤的手,脱下斗篷挂在一旁。她坐在胡床边从炭盆上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水,复而将茶盏握在手中取暖。
高长恭拎着两坛酒从东厢过来,看到她正小口小口抿着水,笑了笑:“这几日酷寒,出去多穿一些。”
他放下酒坛,正要去支红泥火炉,手中不期然多了一个热腾腾的物件,他转过头,便听到沈郗昀说:“我知晓夫君你惧冷,早都为你准备好了。”
他原本并不俱冷,那场变故后有些异常。高长恭顺势揽了一下她的纤腰:“谢谢小昀。”
她捧了一下脸,推推他的胸膛:“哎呀,老夫老妻客气什么。”
沈郗昀脸上挂着一抹红云,高长恭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你歇息片刻,一会还要叨扰夫人为我研墨。”
她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荣幸之至。”
手炉从塌下杂物中翻出,沈郗昀收拾好其他东西,便笑眯眯地坐回胡床:“你为何出去买酒,家中尚有一些的。”
高长恭动作熟稔,熟练地挑拣炭石:“有朋自远方来。”
“谁?”
“你猜一猜。”高长恭卖了一个关子。
沈郗昀咕咚一口喝光茶盏的水,托着下巴思索着:“你的朋友太多了,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过现下知晓你在此处的人少之又少,我猜不是沈易、慕容羿,便是滕郢舟。准确的说,沈易是我的朋友,可以排除,那还剩两个人。”
小火炉已经稳稳当当地架起来,高长恭纠正她:“慕容羿不是我的朋友。”
沈郗昀一拍桌子:“那就只有滕郢舟了!嘿,我真聪明。”
过了一会,她蹭到高长恭跟前,扯了扯他的袖子,打断他划开火石的动作:“慕容羿好歹在救你这桩事上出了不少力,以后可不能说人家不是你的朋友……这样不好。”
高长恭侧过头看她,看到一双盈盈清澈的眼睛,她一副谆谆教诲的样子,他心中微动,顺势勾住她的脖子,指尖捻一捻她莹白的耳垂:“我这不是再跟你放水么。”
说罢便将她的脸揽向自己,不等高长恭有所动作,沈郗昀顶着脑门撞上他的,撞完飞快地退离。
“砰”一声,高长恭被撞得一愣,不由得摸摸脑袋,眼角略略一挑,伤心之至地喟叹:“……真狠心。”
沈郗昀的力道并不大,他的表情却像是被撞的不轻,她担忧地挪回来,问:“很疼吗?”
他点头:“疼。”
“我看看。”她凑近他的脸,指尖压了压高长恭的脑门,刚要吹口气,便被他勾住肩膀搂住腰,紧紧桎梏。
“你骗我?”
“没有,确实有点疼。”高长恭捏捏她的脸蛋,“大抵是休息好了,一会用你带回来的红纸写春联,写好春联我们一起贴。
“我写你写?”她勾住他的脖颈。
高长恭笑了:“你想写便你写。”
“我不想。”沈郗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写。”
“好的呀,那就辛苦夫君了。”
“不辛苦,毕竟晚上要辛苦娘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