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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喵生大计之江山如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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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小区四十七幢八单元六楼一户人家养了两只猫,一窝里出生的正宗中华田园猫,上数十八代没有混入其他血统。一只排行老大,名“巴顿将军”,贱名“毛铁蛋”,一只排行老六,名“巴尔扎克”,贱名“毛六傻”。都是好名字,至少他俩那个不靠谱的主人是这么想的。
又一个阴雨连绵的三月天,两只猫吃饱喝足。毛六傻亲昵地抱着主人蹭蹭,窝进珊瑚绒睡衣构成的臂弯儿里打呼噜,时不时讨好地叫唤两声,惹得主人高兴不已。巴顿将军对此不屑一顾。他自认地位超凡,不屑以色事人,饭后独自端坐在高高的爬架顶端,摆个清俊脱俗的pose,凝视灰蒙蒙的天空,思考喵生大计,丝毫没有注意到主人已经举着手机偷拍了好几张猫老大的靓照。
自家的巴尔扎克最近不老实,趁着主人上班的时候跑出去私会隔壁新来的那个黑煤球。两只猫隔着蓝纱网深情对视,然后低头一同去啃那绷得紧紧的纱网,一边啃一边用爪子辅助着挠,试图勾破那层樊篱,进去跟那只黑煤球幽会。巴顿将军每每巡查路过,都会毫不留情地给自家弟弟一巴掌,然后再把那个黑不溜秋地奸夫轰得远远的。
“太不像话了,我们巴氏一族,怎么能和那样不明不白的家伙混在一起。”巴顿将军这样义正言辞地教育自己的弟弟,遭到了始料不及地强烈反驳。“他叫黑泽明!我喜欢他!”想到这里,巴顿将军于猫爬架顶端居高临下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换回一个同样气势汹汹地白眼。“我是当家的,不能由着这个傻小子乱来。”巴顿将军沉思片刻,做了个决定。
正如前文所说,巴顿将军和巴尔扎克是一窝里生的两只猫。一窝里一共六个弟兄,另外四只都让这穷光蛋主人送了出去,好在送得都不远,日落时分,便可一聚。可惜今天阴天,看不到夕阳西沉,导致巴顿将军领着巴尔扎克在小区后花园的垃圾桶上多等了两个小时,才等齐所有与会猫咪。
巴顿将军是这片区域当之无愧的老大,高高抬起下巴端坐在最大的垃圾桶盖上,十分威严。侧边一个小型的玻璃回收桶上坐着的是这个猫群的师爷,通身雪白的“白斯诺”。白斯诺气质优雅,俊俏无双,让无数母猫为之倾倒,纷纷极尽勾引之能事,但他通通不为所动,万猫丛中过,片毛不沾身,多年来忠心耿耿地追随巴顿将军统领本地,地位仅次于老大。
巴尔扎克和其他毛家弟兄还有慕名入伙的喽啰们只能蹲在地上。下午的时候飘过一阵小雨,草丛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巴尔扎克四下望望,没有看到黑泽明的身影,没精打采地低下头。巴顿将军原本早已拟好了本次会议的主要内容——“关于巴尔扎克和黑煤球的生活作风问题”。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让一只叫“曲大仙”的黄猫抢了先,对方特别着急地嚷嚷起来:“老大,你可得管管啊,肥球简直无法无天了,竟然勾搭上了六幢的那只大金毛!”此话一出,猫群一片哗然。“天呐,真不像话,金毛是只狗啊!”“就是就是……太过分了。”
叫“肥球”的是一只新入伙的小流浪猫,刚满周岁,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我交朋友也轮的上你们管?”曲大仙率先跳起来给了肥球一巴掌:“呸,不要脸!猫狗自古就是两家,你还妄想跟那只狗崽子过一辈子吗?”
“你管不着!”肥球亮出爪子,不管不顾地朝曲大仙脸上挠去。“没天理啦!老大!”曲大仙昨天刚去了宠物医院修了爪子,无力反击,只好拍着垃圾桶求巴顿将军出面。巴顿将军看着这场面,心里气得不行,背毛嘭得炸开,眉毛胡子倒竖,一声低吼:“都不许动手,当我是死的吗?!”
猫群顿时安静下来,巴顿将军一窝儿生的几个弟兄出面,把肥球跟其他猫咪隔开,稳住了局面。巴顿将军清清嗓子:“这次开会两件事,一是肥球和金毛的事情,二嘛,是我家老六跟那只新来的黑煤球的关系,都是生活作风问题,可以一块儿讨论。”说完他歪头瞧瞧白斯诺,却见白斯诺正缩着脖子旁若无人地打呵欠,心里顿时空了半块儿,没了主意。
猫群里不一会儿又吵吵嚷嚷起来,有的猫说黑煤球没有入伙就勾走了老大的六弟,欠教训,肥球更是是非不分,揍死活该。巴尔扎克不服气,挺身护着肥球:“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满脑子封建思想!”肥球有了帮手,腰板儿直了不少,亮亮常年打猎捞鱼练就的利爪:“就是,我们交朋友的事情,你们少插嘴。”家猫们畏惧肥球,加上巴氏一族弟兄众多,敢怒不敢言,干脆矛头一转,指向巴顿将军。
“毛铁蛋你到底管不管?你家弟弟要造反了!”不知道哪只猫这样吼了一嗓子,惹得巴顿将军从垃圾桶上一跃而下,揪住那猫就揍。“嗷!”那猫挨了巴顿将军的铁砂掌,更加不依不挠,“毛铁蛋你护短又不讲理!那肥球勾搭了狗反而没事,我说句实话就这下场!”
场面更加混乱,一度失控,成了打群架,巴顿将军急忙指挥二弟巴普洛夫和三弟巴哈马特护着六弟和肥球跑远了,剩下老四巴尔的摩和老五巴伐利亚维持秩序。巴顿将军仗着身强体壮,身手矫健,抬爪拍倒了好几个搅混水的家猫,震住场子,气势汹汹的跳回垃圾箱上。
“吵什么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不就是看肥球是个野猫就想欺负它吗?找什么借口!肥球是我做主让它入伙的,你们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冲我来!”说完猫尾巴大力一扫,气势如虹。下边的家猫们缩缩脖子,不再说话。
“散会。”巴顿将军丢下两个字后一跺脚,扭身跃进草丛,白斯诺紧紧跟上。这会开得太糟心,还被人爆了贱名。巴顿将军拉着脸一路狂奔,一直窜到楼顶上才停下,呼呼地喘着粗气,瞪身边的白斯诺。
白斯诺好脾气地凑过来,歪头瞧自家老大拧成一团的臭脸,意味不明地笑笑:“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巴顿将军烦躁地甩甩脑袋,颈背上的毛乱糟糟地炸开,他也懒得梳理:“你刚才开会的时候走神了,没听他们都说了什么吗?”想起白斯诺刚才那事不关心的样子,巴顿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了个大概。”白斯诺伸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卧在地上。
巴顿将军没好气:“你这个当师爷的,怎么也不说句话。”
白斯诺歪头,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道:“我打架不行,你不是都处理好了吗?”巴顿将军威风凛凛冲进猫群的过程,白斯诺看得比谁都仔细,“我看你处理得挺好。”
“好什么呀……”巴顿将军意识到自己被夸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气势也弱下去不少,“事情都没解决,光打架了。”
白斯诺又笑了:“解决了呀,你想嘛,六幢那只金毛可是赛级犬,不仅漂亮,而且个性温顺。肥球勾搭上他,绝对不亏。不仅不亏,还有得赚呢!以后那些家猫要想找肥球挑事,也得多考虑考虑。至于你家弟弟嘛,”白斯诺又伸了个大懒腰,抖抖胸毛,“那算什么事?你家老六成年啦,自由恋爱,你可管不着。”
无为而治,绝对的无为而治,可惜毛铁蛋不懂。
“啊?”巴顿将军听完,更迷惑了,“肥球我可以不管,可是我弟……不行啊……”
“有什么不行的?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夜更深了,白斯诺两眼泛着绿莹莹的光,幽幽地看巴顿将军。
“那个黑煤球,是个公的啊……”巴顿被盯得心里发毛,有些动摇。
白斯诺抬掌碰碰巴顿渐渐平复下去的毛发,问:“公的不行么?”
“好像,”巴顿低头理理自己的背毛,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好像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的?”
“就……那什么……嗯……”巴顿吞吞吐吐地说不清,干脆闭嘴了。
白斯诺十分肯定地又补充了一遍:“行的,相信我。”
两只猫在凉飕飕地天台上窝了好一会儿。
巴顿将军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问白斯诺:“你晚上不回家没关系吗?”白斯诺是只血统纯正的布偶猫,身价比毛铁蛋贵了几十倍不止。以前出来开会,白斯诺都要提前回家,否则白家老爷子会特别着急地出来找他。
“今天不回了,你不是心情不好么?”白斯诺一下一下地帮巴顿将军梳理毛发,拿软绵绵地肉垫按巴顿的脖颈和脊背。巴顿将军闭着眼睛呼噜了一小会儿,十分享受:“真舒服。”
“喜欢吧?”白斯诺一边贴心服务一边跟巴顿将军小声咬耳朵,“要不,别管这摊子破事了,跟我一起过日子吧?”
巴顿将军呼噜噜一会儿,缓缓推开白斯诺,坚定地摇摇头:“不行,不管不行。”
哎,白斯诺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天空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巴顿将军和白斯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迎着清晨的凉风抖抖身子。巴顿将军挺胸抬头,似乎不再迷茫,转头看着白斯诺,特别认真地说:“我想通了,肥球和老六的事情,由他们去吧。”
白斯诺赞许地点点头。
巴顿很快接上:“但是,我的江山,我不能不管,要是他们受了欺负,我一定去讨回来。”
“噗,”白斯诺笑喷了,“江山?就这么大半个天水小区,也能叫‘江山’?”毛铁蛋啊毛铁蛋,有的时候你真是傻得可爱。
“能叫的,”巴顿将军不多解释,依然维持着庄严肃穆。他转头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昂首挺胸,“就是这里。”
红心咸蛋黄儿一样的太阳越来越快地向上攀升,整个天水小区笼罩在一片温暖惬意的金色中,巴顿将军胸口的铃铛闪亮亮的,像一枚精致的小勋章。白斯诺与巴顿将军并肩而立,好像有点儿明白了:“好吧,那我陪你。”
两只猫从天台上一跃而下,在空中肆意地张开四肢,在短暂的飞翔后稳稳落地,各自向家中走去。白斯诺走了几步,情不自禁地停下来回望,静静守在原地,直到巴顿将军昂首阔步的背影一点一点的远去不见。
不知道谁家的闹铃最先响了起来:
I saw the life inside your eyes/So shine bright, tonight,you and I/We’re beautiful like diamonds in the sky/Shine bright like a diamond/Shine bright like a diamond……
又是新的一天,属于白斯诺和巴顿将军、巴尔扎克和黑泽明、肥球和大金毛,还有所有生活在天水小区的人和宠物们的,全新的一天。